荣华富贵、千古美名,比不过纯粹而热烈的情感,一切终将随时光远去,唯爱永生。
逝者已矣,生者仍需苦熬。
他抱紧她,企图分担她体内无法抵御的疼痛,“怪我,是我不该,若早通知景家人你尚在人间,景彦必不会出走西北。
你若心中有恨,恨我就好——”
“恨你做什么?”
景辞道,“命运弄人,我只想哭一场,其他都不想多说。”
倚在他臂弯处静默半晌,末了只得一句自嘲,“怎么办,哭也哭不出来…………”
陆焉心酸至极,再动情的话也是多余,此刻只有身体的靠近能将命运的残酷驱散。
一千个我爱你,比不上一个宽广温柔的怀抱,抚慰心中带着血的伤。
浑浑噩噩熬过等待中暗无天日的时间,景彦的棺椁终于到了正阳门下,定国公府重新修缮过后的宅邸再一次挂上雪白缟素,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肝肠寸断,又是苦痛惋惜的年少夭折。
景辞在提督府换上一身孝白,半夏躲在一旁,做不成事情便只能捂着嘴抽抽噎噎地哭。
任谁也不能想象,此时此刻最平静的人是景辞,一丝不苟地整理衣衫,按部就班地系上粗麻布。
陆焉看着她,开口道:“小满…………国公府的人恐不会认你,你就是去,也难进门…………”
她低头系紧了腰带,淡淡道:“他们是什么打算干我何事?我只管去送青岩最后一程。”
他只能叹气,她倔起来谁也拦不住。
更何况他本不打算阻拦,他自有他的考量,有些人执拗太过,不撞南墙不回头,索性就让她去遇南墙,去绝望。
“半夏身子不便,还是老实呆着,人不宜多,就让木棉陪你去,混在送货的车队里偷偷溜进去。
今时不同往日,你入府后小心为上。”
景辞沉默中点头,绕过他身侧就要出行,忽而被他握住了手臂,听他沉声叮嘱,“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有我。”
“你放心。”
奈何他如何能放心?刚出角门就有人躲躲藏藏跟上,怕她受苦又怕她厌烦,恨不能荡平前路荆棘,肉身垫在她脚下,供她前路无忧。
春山没能想明白,弓着身子凑上来问:“义父?还真让郡主就这么上国公府的门?那里头如今可乱着,二老爷卧病在床,府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婆娘做主,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怕郡主又要伤心一回…………”
陆焉理了理袖子,淡淡道:“若不伤心,如何死心?不让她自己走一遭,恐怕这一辈子她都不能安心。
咱们在一旁守着就是,天底下还没人能在本督手里翻出浪来。”
大约因今上要将景彦立做榜样,树碑立传写给镇日里斗鸡走狗乐享富贵的世家公子们瞧一瞧,给国公府的抚恤恩赐一样接一样,又是封号爵位又是金银良田,前来悼念的人排起长龙,不似闷闷沉沉丧礼,倒像是往来道贺觥筹交错的交际场面。
内堂孙氏只差磕头感谢太上老祖观音菩萨,景家三个孩子都死得其所、死有所用,不但给国公府挣来了脸面,还为底下的兄弟姊妹铺上一条青云大道,哪里挤得出眼泪来,她只差掩住嘴角偷笑。
国公府内有接应的人一早等着,大喇喇将她们领进侧门,景辞一路低头扮作帮工自长廊走回清风居,身边并未有多少伤心哭泣,眼泪都要留着攒着去前厅灵堂里哭,示于人前才不算白费。
二老爷方用过药,景瑜在卧室里低声细语宽慰老父,世上最苦最悲即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景彦自幼在棍棒底下长大,是他日夜牵挂最不能省心的孩子,如今生生没了,便就似清新时分眼睁睁看着被人剜掉一块心头肉,悲伤如千斤重担压在肩头,将本就在南逃路上波折多病的身体彻底压垮。
一瞬间老去十年,从健朗康泰到垂垂老矣,也不过是一句话一眨眼的功夫。
京城一劫,府中仆婢所剩不多,今日大都被抽调到前厅帮忙。
景瑜伺候完二老爷用药,搁下药碗,忽然听见门外起了响动,原以为是笔润换上热茶回来,正想起身去叮嘱他再添上几块新炭,把屋子再熏得暖和些。
行至门边,却撞见了她本以为这一生再不会遇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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