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隐隐觉得有一点难过。
还剩下贺霄的硬币。
他却不太想丢进游戏机了。
但贺桥很自觉地继续讲述下去:“贺霄的视角最复杂,所以我想用一个更便于理解的人称。”
“什么人称?”
“你。”
池雪焰微微睁大了眼睛。
第二人称的故事如流水席卷而来。
“你曾经有一对最好的父母,他们相濡以沫,携手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他们真挚地爱着彼此,也爱着你,所以你从不觉得那时的生活辛苦。”
“可惜就在一切将要好转的时候,自幼体质欠佳的母亲患病去世了,你只剩下难掩悲痛,却仍要为你勉力支撑的父亲。”
“你开始跟父亲相依为命,其实你完全理解他,理解他打电话谈事时不慎烧焦的饭菜,理解他忘了确认有没有晒干就塞给你的袜子,理解生活里的一切手忙脚乱,因为你们共同想念着那个离开的人。”
“可是三年后,开始变得成功的父亲问你,想不想要一个妈妈,新的妈妈。
他说想找个人照顾你。”
“每个想要再婚的父亲,都是这样说的。
而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都会一脸神秘地凑上来告诉你,只要有了后妈,就等于有了后爸。”
“后妈是个很优雅的女人,她给你买玩具,亲热地问你想去哪里玩。
她光鲜又美丽,不会做饭,但懂艺术,比黑白相框里憔悴瘦弱的母亲,看起来更适合站在现在的父亲身边。”
“所以你伸出手,收下了她送的玩具。”
“后来你又有了弟弟,富丽堂皇的家里满是弟弟的哭声和笑声,他总是用稚嫩的声音不停叫着妈妈,生完孩子依然年轻美丽的妈妈,会给他唱童话里的摇篮曲,会早早地教他寻常生活里用不到的艺术。”
“她教他区分巴洛克和洛可可的时候,你会忽然想起自己的童年,掌心粗糙的妈妈站在田野里,教你该怎么分清稻子和稗子。”
“你还记得稗子的叶脉是白色的,这是它与青绿稻子的区别。
但你的父亲正在因为揪着自己头发不肯松手的小儿子开怀大笑,漂亮活泼的妻子也在一旁笑得很开心。”
“你猜他已经不记得杂草般的稗子了。”
到这里,贺桥停下了讲述。
不断流动的惶然夜色里,池雪焰似乎看见了那片想象中的荒野,置身其中,亲耳听见风吹动疏长野草的声音。
他忽然觉得更难过了。
第四枚硬币彻底落进游戏机空荡荡的胸膛。
池雪焰最初以为,他会给这枚硬币起个更波澜壮阔的名字,比如“心思深沉的眼镜男”
、“一意孤行的野心家”
,或是“仅次于我的二号反派”
。
结果他想来想去,才发现这枚硬币只是一个失去妈妈的五岁孩子。
在那之后,一路偏执地走进了黑暗。
储存在游戏机里的未知故事,全部点播完毕。
四个硬币分别穿过弯弯曲曲的通道,清脆地掉在不同的亚克力格子里,隔着透明彼此相望。
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又最遥远的距离。
长久的寂静后,贺桥先开口:“是不是后悔听这个故事了?”
池雪焰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他:“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