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钟关白就醒了。
陆早秋练完琴有松琴弦的习惯,他准备一早去给小提琴调音。
房中一片黑暗,他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发现书房的门边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再打开卧室的灯,回头一看,陆早秋果然不在床上。
书房就放了一些书,还有一台安了作曲和录音软件的电脑,他们用的时候并不多。
钟关白走过去,慢慢推开门。
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有一个女人,正在比划某种钟关白看不懂的手势。
陆早秋斜背对着门,模仿着屏幕上女人的动作。
他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肢体的动作,平时极为灵巧的手指都显出几分笨拙的味道。
钟关白退后一步,默默关上门。
等他调完音再回到书房门口时,陆早秋已经在学别的手势了。
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陆早秋侧头望了一眼窗外,手上的鼠标移向了视频右上角的叉。
钟关白飞快地关上门,准备悄悄回卧室,走了几步,却突然转过身,快步走向书房,推门进去,从背后抱住了陆早秋。
他感觉到陆早秋的背脊僵硬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下来。
“做什么?”
陆早秋偏过头,说。
钟关白把两只手绕到陆早秋面前,举起两只拇指相对,弯了弯,这是刚才屏幕上的女人做的手语,他猜测应该是夸奖的意思。
陆早秋转过身,看了钟关白一会,竖起手掌,向外推出。
钟关白询问地看陆早秋,后者在他后脑勺上捞了一把,然后弯下身:“上来。”
陆早秋背着他走去海边,走着走着忽然说:“要是以后你再对我念诗,我不会阻止。”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阳光走过了八分钟,终于落到他们身上。
钟关白的默默亲吻陆早秋的耳后,无声地念道:“阳光照亮了你……”
那几天,钟关白开车在南法遍地找中国文具用品店,要买笔墨宣纸,为陆早秋抄诗。
最后竟真的让他在一个车都开不进去的石板路老街里找到了,准备结账的时候他看见柜台不像一般开在欧洲的中国商店那样放着财神、招财猫或是一缸锦鲤,而是放着一张竹制的三行笺,上面压着一枝风干的梅花。
竹笺下方也画着一枝雪中白梅,上面用毛笔抄着三行小楷:
衷肠事托何人
若有知音见采
不辞遍唱阳春
钟关白问老板这种三行笺放在哪个架子上。
老板是个法国老人,手里还拿着一卷书,闻言抬起头,摘掉老花镜,看了钟关白一眼,用流利的汉语笑说:“这是非卖品,用来讨好我的太太。”
钟关白说:“就买一张,我也想讨好我的太太。”
“你准备写什么呢?”
老板一边擦老花镜一边问。
写诗,写所有的声音,写这个世界……
“爱。”
钟关白说。
爱是一个被过度滥用的字眼,越来越少有人能记住它本身的重量和可贵。
一个人只有经历无数人事才不会滥用爱这个字,就像一个人只有看遍千山万水才不会滥用美。
而老人竟然被这一个字说服了,他戴上老花镜,弯下腰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竹笺,递给钟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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