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阿宝发现,他作画与旁人不同。
因熟宣或熟绢不易改动,所以时人作画,一般使用炭笔起稿,再勾勒轮廓,逐步填彩。
一幅完整的工笔画要经过平涂、统染、分染、提染、罩染等多道繁复工序才可成图,画出的图注重以形写实,色彩富丽,笔法巧密精细。
而梁元敬仿五代徐熙,不起草图,直接以没骨法,用色彩渲染出物象形态与神韵,不仅简化了作画工序,缩短作画时间,而且画出的图形神兼备,自成意趣。
棚里的画学生们原本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六位画师身边,各自观摩学习,不时扭头与同窗交流心得,点评画技。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全部聚拢在了梁元敬的周围,导致画学正在内的其余五名画师形单影只,脸色纷纷难看到了极致。
其中尤以那姓秦的画学正脸色最为难看,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阿宝心想,他这个上司,手底下有梁元敬这样惊才绝艳、耀眼又抢风头的下属,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一炷香后,内侍省勾当翰林书画局进来征集六人画作。
梁元敬恰好收完最后一笔,那一笔笔酣墨畅,淋漓尽致,简直将他平生画技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众画生看得目不转睛,额生瀑汗,不约而同齐声大喊:“好!”
梁元敬搁笔,后退一步,面色淡然地站定,一派温雅谦和的君子之姿。
“……”
不知道别人如何,阿宝反正是看呆了。
待勾当官取走六人画作之后,梁元敬连坐下来歇会儿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就被众画学生围住了讨教技艺。
那剩余五名画师无人问津,越发地尴尬,只能各自借着品茶加以遮掩。
忽听画学生中有一人惊叹:“此真乃神技也!”
这未免就吹捧的过头了。
此话刚一落地,角落里便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名同样是画院待诏的人不以为然道:“什么神技?不过区区一炫技之徒耳。”
五人中,由这人出头是很有讲究的。
首先,他是待诏,与梁元敬是平级,若此话由艺学乃至翰林供奉说出,未免有以下犯上之嫌。
但若由上司画学生说出,又有嫉贤妒能、不容下僚的嫌疑,很毁他官声,所以由这名待诏来发声是很合适的。
他是画院官僚,众画学生不敢直言反驳,但也有人用蚊呐般的声音哼哼道:“炫技之徒至少有技可炫,不是么?”
“是!
说的太是了!”
阿宝大声附和此人,只可惜她说的再大声,除了梁元敬也无人听见。
她忍不住问梁元敬:“你就不驳一驳他们么?他们现在可是在说你沽名钓誉,画技拙劣!”
梁元敬捧着茶,微微一笑道:“不必,我画技如何,心中自有分辨,与旁人如何看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