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的注意力偶尔被窗外的嬉笑声勾走,手背上便会蓦地一痛,那是嬷嬷用戒尺打在了她的手上。
“勿听勿视,集中精神!”
嬷嬷板着脸训斥她。
“是。”
她收回视线,小孩手背嫩,被打之后,麻痒如万千蚂蚁啃噬,早已蔓延开一片红肿,她却习以为常,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提笔练字。
这日过后,嬷嬷便去找了母亲。
从此后苑再也无人来荡秋千了,也没有小丫头们的笑闹声顺着窗格爬进来,勾走她的心神。
她的小院安静异常,府中丫鬟经过她的窗下时,都要特意放轻脚步,唯恐惊扰到她。
二姐生性.爱玩好动,却因为她被拘在房中,不能出来玩,因此恨透了她,偷偷给她找过几次麻烦,都是一些小伎俩,比如往她的被子里扔虫,或将她刚抄好的字用墨泼湿。
她每次都视若无睹,默默忍耐,只在一次父亲来考校她的功课时,特意引他走入绣房,恰好撞见二姐举着金剪子,正要划破她的刺绣。
父亲勃然大怒,当场甩了二姐重重一记耳光,将她抽得脸颊肿起老高,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在父亲身后垂眼站着,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乖顺模样,只在二姐被下人拉出去时,才抬起脸,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二姐最终被父亲打发去乡下的庄子禁足,她继续在与世隔绝的小院里学习。
院落里的积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刹那芳华弹指而逝,那个坐在案前,会被窗外笑声吸引走视线的小女孩终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婉娴雅,进退有度,乃闺门之仪范”
的薛家三娘子。
十三岁那年,大姐出嫁了。
男方远在饶州,是淮安侯府的二公子,这是父亲为她择定的婚事,在此之前,大姐从未与未来夫婿见过面。
成亲礼很热闹,她混在前来观礼的宾客中,看着大姐蒙着红罗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上了花轿,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满眼都是喜庆的红,入耳皆是恭贺“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的吉利话,鞭炮和鼓乐声中,她却忽然陷入了一阵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来日自己出嫁的场面。
薛家的女儿,脚下走的貌似是鲜花着锦的坦途,实则是在为父兄的仕途铺平道路,这是她们生来便肩负的使命。
不,还是不同的。
大姐不知道她即将要嫁给何人,她却知道,她会嫁给太子,她是日后国朝的皇后。
大姐出嫁后,乡下的二姐被接回了东京,她也要谈婚论嫁了。
在父亲为了她的婚事焦头烂额之时,二姐却早与一名外男私定终身,对方是神卫右厢禁军的一名军校,在京师众多家世优越的儿郎中,地位寒微到连别人靴底的尘泥都不如,绝无可能攀附得起薛氏这样的高门望族。
阖府中,她最先发现二姐的私情。
那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二姐的贴身侍女总是行迹鬼祟,偷溜出府去给她的情郎传递消息,像生怕别人不知道。
有一回夜里,她从母亲那里回来,途径后苑时,还意外撞见那名军校翻墙进来,与二姐私下相会。
二人躲在假山石的阴影中,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双唇急切地索取着,谁也未发现角落里的她。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惊动了那对野鸳鸯。
军校吓得翻墙而逃,二姐衣衫凌乱,鬓发松散,双颊红似血,见到她,又迅速失血变得苍白,恶狠狠地威胁她,若有旁人知道这件事,她定会杀了她。
她并不会被这样色厉内荏的话吓到,只袖着双手,眼珠平静地盯着二姐,似阐述一件事实地道:“爹爹知道会打死你。”
二姐咬住下唇,一层泪水渐渐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