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地抱住了女儿,眼泪掉落了下来,七分欢喜,亦三分心酸,母女俩抱泪之时,玉珠亦红了眼眶,上去向裴右安见礼,甄耀庭在旁,低声劝了几句,孟太太方醒悟过来,见裴右安过来,知是要向自己见礼,急忙拭去泪珠,放开了嘉芙,迎了上去,欢喜道:“回了就好!
回来就好!
正好今日官府也来了消息,说朝廷重开海禁,你二人今夜又回来,实是双喜临门,都快进屋去吧!”
裴右安和嘉芙入内,重新叙了一番话,又去见了老太太,当夜,嘉芙伴在孟氏身边,如她出嫁前那夜,母女同床抵膝,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哭哭笑笑,至下半夜,孟夫人才送女儿回屋。
裴右安还坐于灯下,手握一卷,目光却是凝然,书页亦许久没有翻动,听到门外传来脚步之声,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开门,将嘉芙接入屋内。
夫妇并头而眠,嘉芙闭目了片刻,手臂慢慢将他腰身抱紧,低低地道:“大表哥,我有些怕……”
明日一早,他们便要去往金龙岛了。
当年的那位卓尔少年,因了心中一点不灭的明火,成了一只被折翼的青鸢,失了自由,困在金龙岛的那一方狭窄牢笼之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今再次相见,那少年将会变成如何模样?少年眼中那一抹曾令她一见难忘的的勃勃神采,又是否依旧?
便是在这一刻,嘉芙的眼前,浮现了出了慈儿牙牙学语,用稚嫩之声,开口唤出自己第一声“娘亲”
之时的一幕,心底里,忽然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丝犹如就要失去了什么似的恐惧。
她知她枕畔的丈夫,此刻必定深知她恐惧源于何处。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良久,慢慢地,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吻了吻她微微泛红的眼皮子。
“睡吧。”
他低低地哄她,声音格外的温柔。
……
次日清早,晨光熹微,裴右安带着嘉芙来到水师营港,董承昴、李元贵早早已经等在那里。
夫妇登上一艘大船,水手扬帆划桨,朝着外海而去。
大船驶近金龙岛的那日,天近黄昏,夕阳下的海面金光泛鳞,嘉芙站在船头之上,借着目镜,眺望着前方那块变的清晰可辨的黑色陆地,视线里,渐渐地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轮廓,靠的再近些,终于看清楚了,就在海边一块平坦的沙滩之上,矗立着一艘崭新的福船,通体黑漆,头尖尾宽,两端高昂上翘,船体长约九丈,前后各有一小风帆,中间一道主帆,远远望去,桅杆高耸,宛如触云,一个身影,正踩立于那道主桅的顶端之上。
夕阳的金色光芒,照在那身影脚下的一片白色巨帆之上,犹如勾勒出了一幅金边的底画,而那道看的还并不十分真切的身影,便是画中游移的风景,偏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一臂抱桅,一臂够了出去,低头似正专注于整理着桅顶的那一片缆索。
嘉芙心跳微微加快,转头看向身旁的裴右安。
他的双眸一眨不眨,正凝视着风帆顶上那道忙忙碌碌的模糊身影。
大船越靠越近,进入警戒距离,船头慢慢升起令旗,旗帜迎风招展,瞭望台上,按季轮换的守卫以目镜察看,向着隐在礁岛之后的炮台发送了放行的旗号。
大船一路无阻,靠到了岸边。
风帆顶上那道忙碌的身影,嘉芙透过目镜已经看清,是个皮肤黧黑,身姿矫健的青年。
甲板之上,盘膝坐了一个老船工模样的老人,正在那里抽着水烟休息,他看到了来自海面的那艘朝廷官船,起身,走到风帆之下,咚咚两声,敲了敲桅杆。
帆顶之上的那道身影,终于觉察到了来自身后海面的异样。
他停下手中的事,慢慢地转头,迎着略微刺目的金色夕阳,眯了眯眼,望着海面之上那艘越行越近的船影。
他的身影凝固住了,忽然,猛地松开了缠于臂膀上的那十数道尚未系好的缆索,风帆失了牵引,宛如失了风的风筝,沿着桅杆猝然坠落,那身影亦随之迅速下滑,很快滑到甲板之上,还未站稳脚,转身便冲到了雕着栩栩龙头的高翘船头之上,纵身一个跟斗,人便如一头矫健猎豹,翻身已是跃下了船头,在沙滩地打了个人滚,随即一跃而起,赤足朝着海边狂奔而来。
裴右安疾步下了甲板,登上沙滩,朝对面那个正向自己奔来的青年大步而去。
他便是萧彧了。
漫长的囚禁,令他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变成了今日的弱冠青年。
偌大的金龙岛,从多年前的那一场海战过后,便成了困住了他的囚笼,海岛之上,除了定期更替的守卫,便只有一个哑巴老船工陪伴着他。
他被囚于此的时候,曾被问过,有何要求。
那少年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他想打造一艘能够远洋航行的福船。
他的要求得到了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