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悯风惊醒过来,他起了身,看着红颜凋落,莫名有些不忍,“身后不计生前事,把他们的尸骨都焚化,骨灰就地殓了吧。”
那问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闻言有些不解:“如萧艳骨这般作恶多端的女魔头,挫骨扬灰还嫌不够,先生何必对这些恶贯满盈之辈好心?”
“叫你去便去,恁多话作甚?”
轻柔女声由远至近,话音落时已含冷意,问话人浑身一抖,连忙点头应下,噤若寒蝉。
孙悯风转身望去,盈袖逆着残阳踏光而回,背后的暗羽属下悄然散开,重新隐没在人群中。
他微微一笑:“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一群散沙之辈,不值一提。”
盈袖抬手捋了捋额前乱发,却被孙悯风抓住了手腕。
武者本能让盈袖下意识地反手一扭,那人的胳膊传来一声轻响,她赶紧松了手,看着孙悯风左臂不自然地垂下,纵然事出无心,也是难得尴尬:“抱、抱歉。”
“是在下自己多手孟浪,不怪盈袖姑娘。”
孙悯风脸色一白,明显是疼了,然而他一边熟练地捏住腕部给自己复了位,一面看向盈袖的右臂,目光微深,“能伤了盈袖姑娘的,也是散沙之辈吗?”
为了便于战斗潜行,盈袖早换下了那身雪绸衣裙,着了身黑底红纹的劲装,连袖口都被红色绑绳束住,耐脏也能藏暗器。
她适才捋起额发,恰好露出右臂内侧,黑色的衣服最能藏污纳垢,就算沾了血也看不清楚,可孙悯风观察入微,一眼就瞧见绑绳上的一道暗色,还在缓缓氤氲扩大。
盈袖没想到他能细微至此,忍不住便打趣:“都说女儿家才心细如发,没想到鬼医一个大男人,眼力却比针尖儿还利索。”
孙悯风笑道:“我算不得眼力好,只是对你看得清记得住。”
盈袖的眼睫颤了颤,一顿之后她没有接话茬,而是将目光在萧艳骨尸身上扫过,然后向孙悯风使了个眼色。
营地里人多眼杂,两人并肩去了野渡口。
风吹荒草尽俯首,无论潜藏还是窥探都在目光下无所遁形,盈袖才撸起了右手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这该是钩子、弯刀一类的利器,尖端破皮即入肉,接着顺势一勾,若非盈袖反应迅速,怕是整条手筋都要被拉拽出来。
孙悯风皱着眉头,握住她的手臂仔仔细细地检查,手指在伤口附近虚虚按过,轻如鸿羽落春水,叫盈袖半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有些痒。
“凶器没淬毒,伤口不及骨,还好。”
孙悯风长舒一口气,为她推出脓血后,打开了随身的布袋子,先以兑过净水的烈酒将伤口洗净,再给她上药包扎,认真得一丝不苟,好像万物都离了眼,单单剩下这只受创的手。
盈袖生平见惯了风月也听多了男欢女爱,却还是头一次被男人如此温柔细致地对待,不似当年与顾潇逢场作戏的朦胧暧昧,这感觉并不激烈,只像一坛经年的药酒,入口醇厚,淌过肺腑。
她眨了眨眼,看着孙悯风的动作,不自觉地收起惯有的柔媚腔调,低声道:“我不疼。”
盈袖这话不假,她身为明烛赌坊之主,在西川暗网中位高权重,可是盛名之下骨堆砌,这些年来为了立足发展,身上早就旧伤摞新伤,只是都藏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早就不把皮肉之痛当回事。
“有的人习惯了忍痛,我也要习惯去疼人。”
孙悯风笑了笑,把纱布仔细绑好,这才把衣袖放下,遮住了底下的伤处。
他做完这些,才觉如释重负,捡起了自己刚才的问题:“盈袖姑娘是遇到了扎手的硬点子?”
盈袖并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刚才我看你的模样,是认识萧艳骨?”
孙悯风脸上笑容微滞,盈袖也很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孙悯风才开了口,语气难得犹疑:“我,并不能确定,只是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十三年前,孙悯风还叫孙悦,在老家苍雪谷里做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世山医,研读着祖辈留下的医术典籍,上山采药下山采买,时不时给镇上的人处理些疑难杂症,没什么名气,也乐得清闲自在。
直到那一日,他在晨曦微露时出门采药,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山坡上有跌跌撞撞的女子经过,然后猝然滚了下来。
孙悦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昏死过去,身上有深浅不一的十余道伤口,若非求生欲念强盛,武功底子又好,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江湖人一身是非,孙悦向来对这种人避而远之,唯独那一次,他被女子手紧紧抓住了衣角,听到她最后一声呢喃——救我。
“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我虽然救人,但并不想徒惹麻烦,于是从未窥探她的面目……”
孙悯风的目光有些悠远,“直到她走,我也不知道她到底长得怎般模样。”
盈袖望着他的脸:“你喜欢她吗?”
“我……哈,那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也是个沉默寡言却很知事懂分寸的姑娘,彼时萍水相逢,何谈什么爱恨情仇?不过,若是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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