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连当年掩饰得极好的轻蔑都记得一清二楚,王悦太好糊弄,王悦引谁都当知己,把孤独当坦诚,殊不知别人看他如同看笑话,他也不例外。
南征北战,这次从一个纨绔嘴里说出来,就是个笑话,何况王悦注定一辈子走不上疆场,琅玡王家的家主,终其一生到死也只能是个文臣,活在他眼皮底下。
没有长安雪,没有洛阳咏,也没有沙场点兵,结局?一场小孩的春秋大梦要什么结局?
勤政殿中对泣的两个人,一个是大晋的皇帝,一个是大晋的丞相,他们经历的事比他与王悦经历的事还要多,可最终也不过如此,他们的结局就是他与王悦的结局,唯一的不同的是,王悦不如王导,而他远胜皇帝。
王悦的结局,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他只能困在这座建康城中,与天斗,与地争,直到死为止,与他一模一样。
要么争,要么死,二者选其一。
司马绍觉得王悦已经开始接受这事了,因为他终于不说胡话了,这是件好事,人要学着接受不喜欢的东西,他第一天遇上王悦便懂了这道理,而王悦今天才明白。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王悦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恶心的样子。
王悦坐在那儿,一见司马绍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又给他添恶心了。
他也是无话可说,这可是大晋朝,大街上好龙阳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这事儿很常见!
以前虽没见司马绍玩过龙阳,但也不记得他这么恶心这档子事啊?他瞧司马绍都快吐了。
有这么恶心?
王悦不懂,他反正觉得挺好的,反过来想想,还能恶心一把司马绍,真是意外之喜。
司马绍盯着王悦,也是颇为佩服这人此时此刻还能笑得出来。
“殿下,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王悦倚着床望着他,低低又道了一遍,“多谢。”
司马绍扫了眼王悦的膝盖,没说什么。
王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伯父叛乱的事,我确实有些没想到。”
他看了眼司马绍,“你跟我的旧日恩怨暂且不提,这事确实是王家理亏,君是君,臣是臣,无论之前发生何事,君臣纲常不该忘记,我再跪多少天也应该,错了便是错了,即便你与皇帝要屠灭王家,我也没脸喊冤。”
司马绍看了眼王悦,难得见王悦服软一次,他没说话。
王悦望着司马绍很久,低声缓缓道:“无论你信不信,我一直相信你能做个好皇帝,皇族这么些人里头,你是唯一一个我由衷佩服着的,我当年就对你说过了,你不当太子,天下没人配坐这位置,我拥护你不是因为儿时交情,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我父皇昨夜找过我了。”
司马绍望着王悦,“他问我,换成是我,我会如何处置王家。”
王悦看着司马绍的脸。
司马绍迎着他的视线,“我告诉他,破釜沉舟,尽诛王氏。”
王悦没说话。
“这不是唯一的活路,却是唯一一条振兴皇权的路。”
司马绍看着王悦,缓缓道:“可惜我知道他办不到,他不是光武这般的中兴之主,他退了。”
王悦轻轻吸了口气,“你非得如此直白吗?我总觉得你说完便要杀人灭口了。”
“你会怕?”
“怕。”
王悦点了下头。
司马绍望着他,“怕什么,也不想想,我如今杀你有何用?要杀便杀你全家了。”
王悦张了张口,哑口无言,他觉得司马绍这是在说笑,但又不觉得这好笑,但他最好还是奉承这位笑一笑,“殿下,倒是比从前有意思多了。”
王悦很识相。
“皇帝不敢灭王家,王导料准了此事,他是对的,全建康的官都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望着王悦,“但他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