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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才落,一群头上剃着茶壶盖儿的半大小子们叫安康领着涌了进来。
安康扛着条长棍子,远远进来将那棍子一横,规规矩矩折腰叫道:“里正大人早安!”
一群半大孩子们也跟在他身后叫:“里正大人早安!”
张君这时候才知道,安康原来还是个孩子王。
如玉笑着高声叫道:“全都给我往那窖边水池子里洗手,然后吃干粮,完了跟着安康去抬粪。
洒到衣服上的自己洗,谁打了谁碰了谁,立刻滚回自家去。”
一群孩子吵嚷着去洗手了。
如玉进门搬出自家所有的碗盛着汤,盛好了孩子们一人一碗,蹲到墙跟吸哩呼噜啧啧有声的喝了起来。
张君眼看着这群小皮孩子们吃完了饭,叫安康一根棍子赶着,果真一桶桶去替如玉挑肥了。
趁着如玉洗碗的功夫,他觑着无人,站到厨房外头问道:“你家的肥,全是这帮孩子们替你挑?”
如玉已经洗好了碗,出来擦着手笑道:“自打安实生了病,就是安康带着孩子们挑,反正我不碰那东西。”
张君仍还觉得奇怪:“他们的父母们竟就愿意?”
清亮的天色中,如玉高指着厅屋瓦脊上湛蓝的天色问张君:“你可听到什么?”
张君静耳听着,遥遥一阵孩子们高声背诗的声音。
他这下算是明白了:“他们替你挑肥,安康教他们背诗。”
如玉笑着从晾衣绳上摘下一件衣服抖着:“这就对了,他们替我挑肥,我的安康教他们读诗,他们还能吃碗好饭,有何不乐意的。”
这大约就是知识改变命运,最直观的表现了吧。
乡民们舍不得花银子供孩子读书,可也馋点学问,于是叫这些不读书的孩子们,从安康这里间接或取点知识,而代价,则是替如玉挑挑肥,两厢各有所取。
张君此时倒对如玉有了点另相眼看的意味,她倒很善于利用资源,在妥协于现世的情况下,也无声的,坚持着自己骨子里所有的那点骄傲,不过是甚少表露而已。
如玉抖好那衣服就径自进了自己所住的西屋。
张君吃完早饭天色还早,野狗一样无处可去,还以为如玉或者要出来,等了许久却一直不见她出来,似乎也没有给他浴缶用的意思。
妇人家的闺房他自然不敢进,隔着窗子也不好问,便站在厅屋檐下,与那耳背的安康老娘有一句没一句,盲人瞎子的聊着。
太阳升了起来,如玉忽而自西屋里头推开了两扇窗子,又缩回头,不知去忙什么了。
既然窗子都开了,证明里头应该没有什么不得给人看的东西吧。
张君与安康老娘仍还一个天一个地的乱说着,慢慢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缓踱到西窗下的时候,转身朝里头快速的看了一眼。
他倒未曾想过,她的闺房,竟还有些风雅。
首见是一张小小书案,案上有宣纸,颜料,长短不一的画笔在只竹笔筒里插着如林。
再是墙纸,非常的漂亮。
墙纸当是铺了两层,下面一层是农村常有的那种,纹理粗糙的褐色粗纸。
而粗纸打底之后,她又在上面贴了一层成色不算差的宣纸。
将那宣纸分成隔间尺方的扇面,在上头或画,或诗,只他看见的几幅中,可见功笔不算差,用色也很巧妙,皆是偏冷的色调,无论花还是草,或者田野间的野物,那颜色总是浓烈而又艳丽的冷,在褐色墙面的基底上,十分的新奇大胆。
与她整个人的外在,并不十分相合谐。
炕上两只带着铜环铜锁扣的朱漆大箱子,上头整齐叠着的,是他曾睡过的那床被子和那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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