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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区的孩子都彼此认识,到了暑假每天都在外面疯玩,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她推开窗往楼下喊了几句什么,可能是“马上来!”
或是“再等一下!”
。
她随便往喷了点花露水——没办法,谁让她是O型血——拿上家里的钥匙,往脖子上一挂,来到门边蹦跳着三两下套上鞋,鞋跟还没踩实,柜子上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停止蹦跳,走过去拿起电话,凑近话筒:
“喂?”
十二岁的那一年暑假,她的外婆去世了。
打来电话的是她的舅舅,那一天,她的妈妈下班回来得特别早,当晚就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去。
离开沿海的城市,回到内陆的家乡。
她对那个城市的印象不多,她的妈妈这几年一个人忙着养家,工作十分繁忙,不是每年春节都有空回家,而且春运的火车票实在是太难抢了。
想到外婆时,她最先回忆起来的,是一张和蔼的脸,一双粗糙的手,以及塞到她手里的,特别粘牙的软糖。
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非常努力地收集所有关于外婆的回忆。
……如果在葬礼上,她没能哭出来怎么办。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一时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还是害怕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不想变成冷血的人,但在外婆的葬礼上都不会哭出来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冷血。
有关外婆的回忆太少了,她愧疚得睡不着觉,只能努力酝酿情绪——
厕所的灯亮了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一丝光线从门缝底下偷溜进来,无声地勾勒出夜晚的边缘。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放慢了呼吸,夜晚的寂静在黑暗中不断放大,她就像被灯火吸引的飞蛾一般,轻手轻脚地下到床边打开门。
橘色灯光在瓷砖地上扩大,黑暗中,厕所门前的地面上切出光的方块。
透过模糊的玻璃门,她在厕所里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那个身影变小了,弯曲的脊梁忽然变得脆弱,模糊的背影紧紧抱着自己,明明在拼命忍耐,但最终还是让声音从紧咬的唇齿间跑了出来。
小时候,她哭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一抽一抽的。
有一次她在公园摔了一跤,膝盖划得血肉模糊,她哭得凄惨,旁边的小孩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气得她当时就扑了过去,一边哭着打嗝一边继续揍人,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暖橘色的灯光像夜晚的太阳,无声地印在冰凉如水的瓷砖地上。
那个晚上,她发现她果然是她妈妈的女儿,因为她们连哭泣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十二岁的那个夏夜,她在门边站了很久。
她在厕所门外站了很久,始终都没有走进去。
……
今晚是满月。
纱雾一般的月光漫过庭院,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也许是银白的月光衬得阴影更加深重,光与影的分界线从未如此清晰,仿佛以月光为刀,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她睡不着了。
回到麻仓叶王的宅邸后,她吃完饭,很快就累得倒头就睡,以为一睁眼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结果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时,发现深夜的房间寂静无比。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手机早就没电了,现在等同废铁,寺院每个时辰才会报一次时间,今晚也不知道是轮到哪个倒霉蛋起来守夜。
她离开硬邦邦的床榻,光着脚踩到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
围在房间四周的木门紧闭,清晰的梦境过于真实,过去的回忆隐约还残留在身体里,她慢慢走过去,在门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