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拨电话,前台再送上一个服务生即时收取衣物干洗,明晨八点前完成。
窗帘外那城市至今不困不眠,轨道车与巴士好像血液不断更新循环。
酒店的送餐是包着咸碎鸡肉的煎蛋,有泰式香料的调味,伴餐前酒,水果,甜品,共香薰精油蜡烛。
邓特风嘱咐侍者将餐盘放到浴室,换上酒店丝质白睡袍,稍微动叉子吃一点,思维迟缓地想起要放热水,却最后困得再动不了。
来到曼谷的第一夜,侧靠在浴缸中沉沉睡着。
半夜被冷气冻醒。
浴袍系带未系上,胸襟敞露,浴缸冰冷,肌肤也平滑冰冷,在旖旎灯光下,浴室镜中,幽幽反光。
浴缸边的干花花茎只不过是在他皮肤上打下栅栏般黑色阴影,居然都显得残酷。
邓特风醒来,失手打翻餐盘,满地乒呤乓啷的碎片。
浴缸被油腻污染,他呆站很久,觉得发生的所有事都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他不加考虑地来到曼谷,这两天就如同这套房浴室此刻一团糟污。
邓特风站在浴室里想了很久,直到天明,又缩进被里睡。
起床简单淋浴,干洗的衣服送来,他叫住离去的服务生:“通知前台,我要计程车去机场。”
他想:我放弃了。
律师楼里,陈一平说:“我放弃。”
说出口的一刹那,整个人都轻松。
来到曼谷,等待遗嘱宣读,他其实执意想亲自见证,生父把他放进遗嘱,会留给他什么?他从没做过一个好父亲,做不做得到留下一些能令长子以后追忆他,不再愤怒和怨恨的东西。
——甚至不必是实物,一二句歉意的话语就很好。
可这时陈一平忽然想通。
他根本无需聆听遗嘱安排,生父死前是否悔改愧疚与他无关。
端木厚森笑着看他,犹如陈一平的举动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陈一平居然笑起来,说声“不打扰了”
,当着这些亲属的面离开,拉开门,听见律师叫他,才回身说:“我拒绝接收陈允成先生的任何财产,他跟我很久前就没父子关系了。
如果这笔钱你们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我代你们决定,捐了吧。
捐了多好,做善事不用交税。”
门外阳光灿烂。
邓特风坐计程车出行,不知是司机车技太差,还是道路并不平坦,一路摇晃急刹,不到十分钟便开始晕车。
邓特风一阵阵眩晕,再看不下去电话屏幕。
车辆远离市区和人烟,又是几滴午后小雨洒上车窗。
同往机场的公路两侧水泥矮墙被阳光映照成土黄色,蓝天极高,白云柔软像扯开的棉,被日光照至半明半暗,不是成片飘荡在空中,而是立体的成团漂浮。
唾液分泌越来越多,胃酸上涌。
邓特风说:“停车……停车。”
推开门扑出车外,一阵干呕。
地平线蔓延到遥远处,这里不再有高楼,至多两层粗陋的建筑。
少了遮盖头顶的摩天大厦做比例尺,地平线能延伸多远,天就能有多高。
在这样广阔的土地与高远的蓝天之间,半道彩虹像紫红橘黄绿的发光扶梯从地面连接到云层中去。
看到彩虹,或者会幸运。
像个讽刺,邓特风觉得他的状态已经糟糕透顶。
来到陌生国度,远离经济发达国家,他无所适从,生理心理的稳定都维持不住。
他鼻塞好像要感冒流涕,热得头脑发昏,明知要放弃,只能放弃,还是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