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说:“多少钱一张票?”
马希尔伸出八个手指。
苏童说:“八千美元?”
马希尔又点头。
苏童说:“比以前贵了,我来的时候,看到过报道,三四千就能上船。”
马希尔说:“八千是豪华座。”
难得的一个幽默,很冷,环境又差,苏童和马希尔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彼此心里都知道,所谓的豪华座,也不过就是一架性能稍微好一点的充气筏。
人坐得多一点,海上风浪大一点,还是要翻船,要死人。
苏童说:“不行,不行,风险还是太大了。”
马希尔却说:“我连故乡都不要了,风险?”
他仍旧笑着。
苏童感慨:“可你挣得是血汗钱,别人的血混着汗的钱,你去了另一个国家,哪怕涅槃重生洗尽铅华,但能寻到内心的宁静吗?”
马希尔咬牙:“你闭嘴。”
苏童大抵能懂这种人濒临绝境却不畏危险,渴求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理。
人不到最后一刻,往往不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有多强,即便是心里知道不应该,又有千万重道德约束住自己,要你死,你还是想蹦跶两下,能多熬一天是一天。
苏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一个绑、架分子达成共识,感同身受,一切的束缚和诘问都奈何不了她,她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是既痛恨又同情这个人的。
而自这份扭曲的同情里,苏童忽地豁然,说:“马希尔,你想不想既不沾染别人的血,又能挣到船票的钱?”
马希尔看向她的眼睛忽地一亮。
苏童左顾右盼,和一切防备着不愿被发现异样的人一样,哪怕屋里只有两个人,仍旧很谨慎地压低声音,说:“你带我走,我给你钱,不仅仅是船票,我还可以给你一份钱留作以后的生活用。”
马希尔起初很激动,听着听着却一再摇头,说:“不行,不行。”
苏童说:“行的,一定行的,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儿。
你知道赎我的那个人吗,他很有本事,也有许多办法,你只要联系到他,他会将一切都做好。”
马希尔还是摇头,说:“他们会杀了我,你下午没看到吗,他们会杀人,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苏童还要说话,他忽然就很严厉地做出个中止的手势。
苏童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可知道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非要当事人自己想清楚了才行,就压着砰砰跳的心脏,忍住满腔的话。
马希尔又开始在房里踱步,半晌,他忽然来问:“你想不想去看看下午的那个孩子?他就被放在隔壁。”
夜已深,外头只有零星守卫的人,脚步声拖沓又沉重,一听就是站着打盹了。
四处也没有灯。
马希尔怕苏童会跑,仍旧绑着她的手,但给她腿上的绳子松了松,留出勉强能走的一段,教她只能小碎步地前进。
隔壁房里也黑着,几乎不算是一间屋子,塌了半边,月光毫无遮拦地照进来。
拉比阿的一张脸,灰白灰白,血迹已经被擦干净,月色之下,居然让人产生一种他只是睡着的错觉。
只是房间里的气味骗不了人,越走近,那股让人作呕的气味就越重。
苏童不适的反胃,还是控制不了一路前行的脚,直到站到他跟前。
他两只手垂在身边,手上满是血和泥土的混合物,男孩是如此的纤瘦又弱小,此刻腹部却微微隆起,将衣服撑了起来。
苏童说:“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马希尔说:“你听过人体炸、弹吗?”
苏童脑子又轰隆隆地叫起来:“藏在他肚子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