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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同李纨因屋里有事,携着手提早告退了,三春姐妹过会儿也回去了,黛玉又坐了一会儿,便也谢过了贾母,告辞出了门,邱凌伴着她一路往碧纱橱走去,刚转过弯儿,宝玉便从后面急急忙忙地赶上来,拉着黛玉的袖子道:“好妹妹,一听说林姑父要来,你精神一下子就爽利了,今儿跑的倒是快。
当真是有了爹爹就忘了哥哥了。”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这会子跑得气喘吁吁,面色更显红润,眼波更似含春,加上语调中那点淡淡的撒娇般的拈酸吃醋,说实话还是很有点少女杀手的意思的,可惜附近的少女虽然有俩,但一个都没中招,算是白浪费感情了。
邱凌素来都见不惯这位二爷的那副痴痴呆呆、见一个爱一个,幻想欣赏遍天下美女的样子,近距离遭了这一击,只觉得浑身发冷,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黛玉更是浑然不觉,一则平日里玩笑惯了,早就免了疫,再加上今天心中高兴,待他也就比平日里更见随和了些,早把他那一点呷醋的心思轰没了,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邱凌方才知道,这孩子,种种放电之举,其实不过是无意中做出来的,倒还真是个难得的了。
宝玉伴着黛玉边走边聊,直把她和邱凌送回碧纱橱才自己一个人回房去了,从头到尾都笑嘻嘻的,倒是不像是黛玉的父亲来探望,竟似他自己的至亲要来了一般。
邱凌因记挂着林如海信中的暗示,不免时时留心着黛玉的感情动向,在一旁自然看得分明,显而易见,这宝玉是钟情于黛玉的了,幸而他提倡的是意淫,虽然已同袭人云雨过,但对黛玉宝钗等倒还没有这般随意,都是认认真真追求的,虽然多少有点黏黏呼呼的,但并不是很过分。
邱凌处处注意,自然防了个七七八八,基本上没让他占到黛玉什么便宜。
只是黛玉这两年慢慢大了,想法愈发多了,虽然表面上看是没有什么的,内里对这表哥的心思如何,确实也不好盲目地妄自揣测,邱凌心中思忖,是该想个法子帮着黛玉尽早离开这里了,既然林如海也没有这个意思,那么这事情办起来自然容易得多了。
林如海这一回放着京里的故居不住,特意来贾府下榻,想必是借着探看黛玉贾母等作为借口,顺路看看黛玉的寄居生活情况好做打算吧。
送走了恋恋不舍的宝玉,邱凌陪着黛玉回到房中,打发了紫鹃和雪雁去预备洗漱沐浴等物事,同紫鹃一起伺候着她换洗完了,少不了伴着她又聊了几句,顺便陪着她将日间所见记录纸上,便服侍她早早睡了。
不想,这黛玉到底还是半大孩子,想是高兴得厉害了,躺下之后,辗转反侧,竟久久未能入睡,邱凌心中觉得好笑,于是慢慢翻过身,在黑暗中轻轻开口问道:“姑娘还没睡着?”
黛玉“嗯”
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她这边蹭了蹭,“可是吵到姐姐了?”
邱凌轻笑出了声,“那倒没有,我也没睡着呢。”
她顿了顿,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地打趣了她一句道:“姑娘可是高兴了,过两日老爷来,不但可以父女团聚,还能顺便把姑娘的亲事儿定了呢。”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挨着自己的小小身体猛然一震,立刻离了自己,心中暗道不好,果然随后便听见黛玉冷声道:“我只道姐姐素日里与别个不同,没想到竟然是一样的,算我错看了你了。”
跟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邱凌只觉得身边一空,一股冷风直灌进来,不免打了个寒颤,知道是黛玉赌气把枕头挪到床最里面去了,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苦笑,心道这妹子脾气果然够大的,不过是句玩笑话,就气成这样了,真如同炸了毛的小猫一般说变脸就变脸了。
得,看这样子自己可以放心了,但这收尾善后的功夫就有点麻烦了,还是赶紧哄吧。
她赶紧又讪笑了声,翻身凑过去解释道:“姑娘千万别生气,看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我不过是说笑,怎么姑娘就当了真了呢。”
不想这黛玉此时人事已经渐通,面对宝玉那日益炽烈的眼神,加上贾母王熙凤及众姐妹们偶尔的玩笑,自然知道众人和宝玉对自己是何意,无奈她因被林如海和邱凌,一外一内不间断地陪伴教诲引导着了这些年,长了不少见识,眼光不免大变,加之平日里又有三春姐妹一道玩耍,早丝毫没有那一种无依无靠的寂寥之感,是以情思未动,心中完全不是这么个想法,只说等熬上几年,父亲自会接了自己回家,根本没有想过什么亲事之类。
她只道清者自清,任凭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不应,父亲素来疼爱自己,必然不会逼迫自己什么,又寻思邱凌虽然身份比不上诸位姐妹显贵,但见识素来远高过诸人的。
她平日里最亲近的便是邱凌,早暗暗引为毕生知己益友一般的了,心道自己的心思,想必邱凌是一清二楚的,不承想,竟猛然被邱凌当面打趣了这件事儿,要她怎么不难过,她心思又重,思虑又多,当下便觉得寒了心,不想多言,只拢紧了被子,蒙住头不加理会。
邱凌见哄了一阵,没有什么效果,便默默酝酿了一回情绪,郑重道:“姑娘也不必如此发气,我原说,咱们在这儿住了这几年,老太太、太太们对咱们都是极好的,大奶奶、二奶奶并几位姑娘对咱们也是没的说的,就是宝二爷,虽然时常寻愁觅恨、似傻如狂的,但待姑娘倒也细心,也算是难得的了,我不是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只是,姑娘看看的也慢慢长成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故而出言相试,不想竟惹了姑娘如此伤心,倒是秋凌的不是了。”
一语终了,她想到平日里无论自己怎样护持,黛玉还是难免要面对的种种难处,心中不由得便有点发酸,眼眶中就有点湿润了,索性顺着情绪抹了一把也不知道流下来没有的眼泪,抽噎了下,继续趁热打铁道:“咱们主仆这么些年,承蒙姑娘看重着秋凌,咱们原不必这么见外的,姑娘若是不高兴了,打得骂得都使得,就是千万别亏着自己的身子。”
说不了,那黛玉终于放下了被子,一头撞过来,竟早已满脸是泪,想是思及她们主仆两个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种种苦楚,不由得悲从中来,同邱凌抱头痛哭。
邱凌虽素来冷情,但还是陪着黛玉掉了几滴眼泪,因知道黛玉想是压抑得久了,大喜之下,反而引动大悲,不如索性一次发出来倒于身体有益些,故而巧言试探,引了这一场眼泪下来,顺便确认了黛玉对宝玉当真是一丝半点的心思都没有的,感叹自己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之余,也甚感欣慰。
想那宝玉,虽然不是一无是处,但也没有好到值得她日日滴泪,夜夜忧思,最终赔上一条性命的。
什么灌溉之恩,木石前盟,她偏要试试改了它,那些神人仙子们,有本事就下来找她算账好了。
黛玉虽大哭了一场,心情竟慢慢平静了,这才和邱凌两个人静下心来说话,她素来聪慧,稍微一细想便知道了邱凌用意何在,不免心中更高看着她,当即剖白了心意,言说她只当那宝玉是自家兄长一般,更无其他的想法的,只是碍于情势,不得不留居贾府而已,如今孝期早满,父亲年岁愈高,她早想回家尽孝了,免得留在这里,平白地添人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