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伯而天子下替,有党而公论下移。
故伯之与党,治世之所谓害也。
然夏之昆吾,商之彭、韦,周之齐、晋,终以救三代之崩亡,汉之李、杜,唐之裴、李,元佑之洛、蜀,万历之东林,终以存士民之纲纪。
伯竭其力,党竭其死,仅与天下争,而匪人者恒起而败之,故君子恶之深焉。
暴秦不欲天下之有伯,乃重削子弟大臣之权而独操之,是以匹夫称兵而天子束手,则是以操之者散之也。
元不欲使臣下之有党,乃任文法,斥议论,废台谏以束之,是以百官互蔽,而天下蒙毒,则是以束之者弛之也。
孟子曰:“其事则齐桓、晋文。”
然则亢桓、文而敌之以败其事者,君子之所恶,审矣。
君子之以奖伯而伸党人也,治衰世之大义也,岂但其势然乎哉!
三
幸人之陷于恶,以为之名而制之,小人以之间君子,小人之恒也。
幸小人之稔于恶,以操其憝而利所欲,则君子行而小人心矣。
且夫所恶于夷狄者,唯其嗜利灭义,安忍贼仁,禽行兽斗,而不知君父耳。
故夫夷狄之未若此也,君子犹将恶之,为其足以为此而不难也。
乃既已成于大憝矣,则君子之怵惕奋怒,思以伸天之所必讨,岂曰壅恶已盈而利在我哉!
《春秋》书楚商臣之弑君,与蔡般之弑,固无异词,无异治也。
斯以为仁之诚,义之充,恃君子之道以正天下,而无有幸也。
恃我之仁,而不恃彼之贼仁;恃我之义,而不恃彼之灭义。
仁之诚,义之充,则夫贼仁灭义之介乎前,如大川之受秽,疾流而去之,无所留也。
如利刃之加物,悉割而剸之,不有择而听其自坏也。
知弑父与君之为大憝,痛心疾首,而忍以为幸也乎?
西北之谋臣不知此义,幸俺答父子祖孙之淫lua,以持其长短,而窃以自安,乐道其丑而惟恐不然。
以此谋国,不亡胡待焉?故不知《春秋》之义,虽以救败亡而不给,况其大焉者乎!
四
天下无恒治人,无恒乱人,时乎乱者,斯乱之所归也。
故君子无恒予人,无恒夺人。
乱则夺之,夺其成乎乱也。
将欲夺之,则必详之,详其所为乱既已彰著,而后夺之,以斥而不复予。
是以《春秋》始详楚,晋文以前,乱在楚也。
当文公之代,尤详秦,晋襄以来,乱在秦也。
方是时,王室苟安;齐、宋苟睦;楚内溃而力不及中国,陈、郑、蔡、许苟免。
收西周之故地,西吞戎,南结楚,以败晋之伯而觊争中国者,秦而已矣。
晋襄在位十有三年,而秦、晋之兵争也八,《春秋》举之无遗词,乃以使秦之为乱人,昭著而无所掩。
于是而爵晋侯以大之,狄秦以摈之。
河曲以后,秦之所有事者不数见于《春秋》,置之于裔夷而弗与治矣。
秦非恒乱人也。
溃晋以溃天下,欲虽未逞,而志已极也。
故治乱者因时,惩乱者因治;拨乱世反之正,弗操一恒好恶以有所固必。
君子之义,所以周流而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