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仁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对苏诲叱责道。
苏诲别过头不看他,硬生生忍下满腔怨愤。
早先外祖母过寿,父亲竟将林姨娘连同庶弟一道带了过去,竟还厚颜无耻地在筵席上开口求一大儒为庶弟授课。
当场舅舅便变了颜色,不顾母亲的颜面,转身便走。
后来,苏诲曾忿忿不平地问过母亲,“母亲为何对那贱人屡次忍让?”
母亲修剪着园内的芍药花枝,不置可否,“人呐,也真是稀奇,愈是到了无可挽回之时,愈是不知所谓。
你父那点心思,我还是懂的,年纪老大却是功不成名不就,别说是本家权倾天下的苏维,就是你舅舅,也是官居三品,更尚了公主,他拍马都及不上。
这时再看着出身大家的嫡妻,只能想起自己的无用来,逆耳忠言又哪里比得上妖娆逢迎,小意谄媚?”
苏诲抿了抿唇,又听母亲道,“如今我与他哪里还有半点情分?以小窥大,这苏家这般行事,我看也是运势不长了……”
见苏诲愕然神色,她不禁伸手将他揽入怀里,细细打量,“我的诲儿竟也这么大了,都与阿娘一般高了……”
和煦晨光下,她苍白着脸孔,微微扬起头,仿佛还是那个目下无尘的名门贵女,“遇人不淑算我时乖命蹇,认了便是。
可若有任何人敢动我的诲儿,我就算化作修罗恶鬼,也定不会放过他!”
“苏诲!”
苏诲被人硬生生从回忆中拽出来,便见苏子仁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压迫,“你快去求这些狱卒,若是他们肯网开一面让你去见你母亲,切记一定要寻到你舅舅,或者是公主,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爹还是快醒醒罢,”
苏诲淡淡道,“虽不知本家此番是因何落罪,可全族都被发落,可见就算不是谋逆大罪也所差不远。
你让舅舅他们如何去管?让他们去为乱党脱罪么?”
苏子仁忍住不耐,尽量温和地看向这个与自己丝毫不亲近的儿子,“咱们与本家已快出了五服,以你舅舅的手段与公主的恩宠,保下一两人来应不是难事。”
已有不少族内子弟向他们这个方向看来,眼中不无鄙夷嫉恨。
苏诲心念一转,扬声道,“人言同富贵易,共患难难。
我苏诲虽不才,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父亲不必再劝,我与母亲定与宗族休戚与共!”
“你!”
苏子仁被他噎住,还不死心,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族人,压低声音道,“我与你母亲横竖都再无脱罪可能,你姨娘是妾室,若是天家开恩,恐怕不会被追究进去。
若你舅舅能多多美言,法外开恩放过你与你弟弟,你姨娘日后还能对你照拂一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父亲休要再说了!”
苏诲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抽开,冷冷地看他一眼,“至于弟弟……父亲便让他的舅舅去救他罢!”
“逆子!”
苏子仁气的想要打他,却被数名族兄拦住。
狱卒们嚼着花生米看着牢内这出好戏,纷纷感慨道,“说是什么诗书传家的士族,我看哪,还比不上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和顺安康,知晓礼数。
家都不能齐,难怪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们!”
苏诲怀里的侄儿一怒,刚欲理论却被苏诲拦住,“他们说的没错,何必动怒。”
“我还是不懂,为何苏景明要这般卖族求荣!”
侄儿眼眶通红,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
苏诲厌倦地看了眼不见天日的监房,“若他不这么做,如今便与你我在一处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良善之人,富贵时各取所需,贫贱时相机而变——或袖手旁观撇清干系,或落井下石分一杯羹,或雪中送炭欺世盗名。
仔细想想,这世道不就是如此么?就算他不去做,也总有旁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