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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竟不知该责备她贪凉,还是提点她记得规矩,沉默片刻后看着她轻薄衣衫,仍是将自己外袍脱下,踱近几步,想要给她披上。
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佳人睡姿豪迈,衣襟大开,不仅露出了精致玲珑的锁骨以及其正中的那颗朱砂痣,更露出了大半平坦的胸膛。
略带沙哑的嗓音,远超出常人的见地,过于高挑的身形……
他该暴怒该恶心该无所适从,可他心中涌起的更多还是怜惜——家破人亡,不得不男扮女装周旋于权贵之间,这等坚忍不拔、胆略气魄,如何不让人心折?
他忍不住想伸手抱抱他,可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场景却再度旋转起来。
听闻白雪词惨状,他心急火燎地纵马向大慈恩寺而去,却险些撞倒一个老者,他急急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回避,却发觉另有一老妪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伤于马蹄之下。
就当他准备跳马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马蹄时,一道身影忽然掠过,轻巧地将那老妪带到数尺之外。
再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漂亮到雌雄莫辨的少年。
还来不及道谢,那少年对自己遥遥笑了笑,转瞬便消失在人海之中。
那笑的意味如今想来未免太过复杂,而那少年的脸孔慢慢被岁月打磨得英挺俊秀,最终和某个他极其熟悉的人重合起来。
少年看着他,笑得有些悲哀,那笑越来越勉强,最终满是哀凉,落下泪来。
胸口剧痛。
贺熙朝惊醒时,沈颐正趴在他胸口,睡得正熟,正好解释了方才胸口如同被大锤砸过一般的闷痛。
许是他挣动了一下,沈颐也迷迷糊糊地醒了,“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顺势值夜呢。”
“将近子时,吵醒你了?”
贺熙朝将锦被往上拉了拉。
沈颐抬头看他一眼,留意到他惨白面色和额头虚汗,蹙眉,“魇着了?”
贺熙朝摇头,“谈不上魇着,只是梦到些从前之事。”
一听到从前,沈颐便有些心虚,打着十二分的小心瞥他一眼,“我知晓几个穴道,常按按对入眠有益。”
“我梦见那时候被个小骗子骗,说什么白雪词是花名,”
贺熙朝伸手捏捏他的脸颊,“更喜欢旁人喊原先的乳名阿宜,你当时为何不直说你的乳名是大壮?”
沈颐在他掌心蹭了蹭,“杜家就是再不讲究,也不会给自家女儿起个大壮这般的小名呀,那我不是立时露陷了?”
“其实当年我就知道你是男非女,”
贺熙朝突兀道,“我已经觉察到你怕是杜氏余党,对我使了美人计。”
想不到当年最为介怀之事压根就是一场误会,对方根本在意的就不是男女之别,沈颐心下猛然一松,又隐约有些酸楚,不由嘴硬道,“我后来也未刻意遮掩,你心细,察觉也不奇怪。”
二人相知日久,贺熙朝扫他一眼也就知道他此时所想,略带宽慰地吻了吻他,“想起来年少时真是莽撞,我爹当时打我,哪里是因为我要娶一个官妓。”
他在沈颐耳边轻声说:“我告诉他我要娶一个沦落风尘的男子。”
沈颐自诩性情跳脱,一生做过无数离经叛道之事,可设身处地想想,也觉得贺鞅老贼有几分可怜,“你当年被打得半死,实在算不得冤。”
想起那一言难尽的亡父,贺熙朝面上阴郁稍纵即逝,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促狭,“当时五弟落井下石,说什么你是男子,就算迎入家门也会有秽乱后宅之嫌,你知道我当时如何作答的?”
沈颐有不祥的预感,“怎么?”
“彼时我排查了一番,杜家旁支确实有个与白雪词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公子,入宫充作宦官,未到八岁便夭折了,名曰杜宜……我那时还以为你就是他,逃出去化身为白雪词,以残缺之身复仇,既如此,哪里还有资本秽乱……”
“我是不是宦官,你还不清楚么?”
沈颐气急败坏地在他脖子上狠狠吮了一口,满意地看到一个红痕,“且看某人明日如何上朝。”
贺熙朝眸光深了深,猛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明日清明休沐,本官哪里也不去,就在府里陪着阿颐,如何?”
沈颐本想挣动,却看了看对方因案牍劳形和梦中惊悸而微红的眼眶,主动亲了上去,“是我擅自入梦,害你一夜难眠,实在对不住。”
欠你的,有的是时间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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