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满口满身都是长庚之血的古老神明轰然倒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他的皮肤上开始弥漫出无数密集如蛛网般的荧红细纹,那种诡异的红光也从蓝色的皮肤下透出,愈发炽盛灼目,宛如即将爆炸开来一般。
众神见状连忙各自躲闪,唯有波旬,即使已经不剩多少力气,即使白衣已经被血染成红衣,却依旧蹒跚着走向那不停颤抖的巨人。
“师父……”
波旬也不顾愆那在极度痛苦中若是翻滚起来很可能会将他彻底压碎,他染血的手终于碰到了那蓝色的、宛如熔岩般烫人的皮肤。
此时愆那又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吼叫,震得波旬心口气息翻涌,又呕出一口血来。
但他还是执拗地抱住了愆那的手腕,将自己最后能在身体里搜寻到的所有力量注入愆那的身体中,帮助他抗衡那正想要从内部将愆那吞噬的长庚魂结。
可是愆那甚至感觉不到他,他的面容因着极度的疼痛而扭曲,眼睛中也开始渐渐失去神采。
难以想象以愆那鬼身如何能操纵得了上古旧神天帝的身体,更加难以想象那青色的伤痕累累的身躯如何能承受的了两个魂结相互战斗吞噬的可怕冲击。
师父该有多疼啊?
波旬感受着那蓝色皮肤下一阵阵的痉挛抽搐,心口像撕裂一般疼。
师父为了他回来了。
不顾一切,连性命也不要。
而自己……却不能保护他……
他身上弥散起淡淡的红色光芒,即使没有引魂铃,他也感觉到自己找到了师父那正承受着世间最可怕的煎熬的意识,迅速与之相容。
共情术的极致,两道意识最默契的水乳交融,不需要任何法器,不需要任何咒语,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仿佛从诞生在这个寰宇间开始,就在寻找的另一半的自己。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痛、悲伤、绝望、愤怒如同山崩海啸将波旬彻底吞噬,此前就算在共情术中,愆那也总是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真正的在一次次的转生中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意识影响到颜非,可是现在,波旬终于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师父的样子。
那是一道原本应该被好好珍惜的美丽意识,可是现在,它早已被无数的罪恶倾轧扭曲,折磨得千疮百孔。
他感受到了愆那每一次转生承受过的折磨凌虐留存在他意识深处的伤痕,感受到了他在绝望的泥沼中挣扎,试图在腐烂的世界里给自己搭建一道安全的墙壁的努力。
他的师父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认为自己早晚会被抛弃,相信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谁让他犯过不可饶恕的罪呢。
可是他又还是会期待、渴望,于是不停地失去、不停地被绝望凌迟。
原来真正的地狱,并不在八热地狱,也不在八寒地狱,而是在师父的意识之中。
但就算是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海里,却也仍然看得到一片纯净的洁白,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这般执拗地留存下来这样一片温情和单纯的土壤。
而在那片土壤上,赫然印着一个人的身影。
他自己的身影。
在那里,他看到了十几年来每一天的相处,看到了师父过去对自己的慈父般的疼爱,看到了最后这两年自己对师父表露心迹后,那迅速萌发的眷恋和深情,也看到了无数愆那不曾对他说出口甚至也不曾有任何表露的依恋和忧惧,患得患失、却又无可自拔。
他一边想要放开一切去爱颜非,一边又害怕会再一次失去,再一次承受那生命不可承受之痛,无数的矛盾纠结,全都被压在那状似平静的冷峻面孔之下。
颜非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懂师父,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看清楚。
原来师父对他的情早已渗入灵魂深处,原来师父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他。
第一次师父离开,是为了让黑白无常救他,也不想再将他卷入可能的庞大阴谋中去。
第二次师父离开,是因为痛到极致,又害怕自己不过是受了希瓦影响而爱他。
而第三次离开,不过是想要解除他的梦魇,还他以自由。
原来师父可以为了他而死,也可以为了他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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