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山对俞锐是实心眼儿的喜欢,只是特意过来提点几句,倒不是真在责怪他什么。
俞锐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不过在专业上,他就没收敛过。
这些年,他唯一还带着点棱角的地方也就这里了,所以就算是周远清也一直都不太说他,基本由着他性子来。
没聊两句,张明山遇到熟人打着招呼又走开了。
侯亮亮见了领导就发憷,等人走了才敢端着盘子过来。
他刚就在附近,张明山说的话基本也都听完了,屁股刚落下就开始嘟囔:“我觉得俞哥你说的没什么不对的,下午开会的时候那些老教授故意针对你张院怎么不说。”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观点不一样而已。”
俞锐自己并不怎么在意。
侯亮亮却越说越来劲,刀叉戳在餐盘上呲呲地响:“他们就是不行,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了就得认,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肯承认自己落伍了,就是自己的问题。”
俞锐看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咬牙切齿地替自己抱不平都给看乐了。
医学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规律又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课本上学识积累再多,也不代表你就拥有临床上的智慧。
何况每个医生接手的病例都不同,有分歧不是什么坏事,共识都是在分歧中达成的。
所以俞锐除了在办公桌上跟人对峙,背后却从不妄加议论。
但侯亮亮却不一样,年轻的时候谁都有胜负欲,尤其他是真崇拜俞锐,所以说的话就算孩子气,也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抵挡的真诚。
他跟俞锐说:“我是说真的,俞哥你可是我们医大人的偶像,以后肯定比他们都强,我们都这么觉得。”
俞锐摇头笑了笑,还是说:“这有什么好比的,就不是一回事儿。”
侯亮亮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俞锐放下刀叉,问他说:“你见过手摇钻开颅吗?”
侯亮亮说:“只在视频里看过,现在不都是用电动铣刀吗,俞哥你还用过这个?”
“我没用过,但你说的那些老教授都用过。”
俞锐看着他,继续缓声说道:“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神经外科并没有那么多现代科技做辅助,连开颅都只有最传统的工具。”
他拿起手边水杯喝下口清水,接着又说:“我们现在虽然可以做很多他们当年都做不了的手术,并不是因为我们更厉害,只是现代科技创造出了他们不曾有过的便利和手术条件。”
这世界浩瀚如烟,而人类渺小如尘。
任何一个领域的发展都离不开前人不懈的付出和努力,尤其是像神经外科这样极度依赖尖端设备的学科,虽然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却直到最近一百年才迎来飞速的发展。
那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才得以让后来者有机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做得更多。
侯亮亮显然没想过这些,他还年轻,看人也好看世界也好,都还是简单的片面的。
所以俞锐说这些的时候,他就跟个小学生一样,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俞锐说什么他都忙不迭地点头。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户外,头顶一片玻璃天窗,抬眼就能看到夏季晴朗的星空。
也许是太应景了,也许是有那么一瞬间,俞锐从侯亮亮眼里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俞锐仰头望向满天星斗,莫名笑了一声,最后跟他说:“有一个人曾经告诉我,医生就好比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能亮,你无法也不能否认别人发出的光芒。”
俞锐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像课堂上那些语重心长的教授说教。
他的语气很淡,眼神也是沉静的,好像他就那么随口一说,但听与不听,认同与否皆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