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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铭手头有几个闲钱,里里外外连小衫裤都换了绸的,尖鞋净袜,扎括得自与众人不同,三天两天买了花生瓜子龙蚤甜姜请客,哄得吉美瑟梨塔赶着他只叫大哥。
霓喜对于自己的孩子们虽不避忌,有时不免嫌那银官碍眼。
一日,窦尧芳在阳台上放张藤塌打中觉,霓喜手撑着玻璃门,看小丫头在风炉上煨绿豆汤,玉铭蹑手蹑脚走上楼来,向里屋一钻,霓喜便跟了进去。
恰巧银官三不知撞了来问绿豆汤煮好了不曾,先生吃了点心要出去看朋友哩。
丫头喝叫他禁声,道:“你爹娘都在睡觉。”
银官向屋里探了探头道:
“爹在阳台上,还有点风丝儿,娘在屋里,还放着帐子,莫不闷死了!”
丫头拦他不及,霓喜听见他说话,只做解手样,从帐子背后掀帘子出来,问他要什么。
银官说了。
霓喜道:“看你五心烦躁的,恨不得早早的把先生打发走了完事。
你这样念书,念一百年也不中用。
把你妹妹许配给你,将来你不成器,辱没煞人!
不长进的东西,叫我哪一个眼睛看得上你?”
数落了一顿,又恐惊醒了尧芳,不敢扬声,暂且捺下一口气,候到天色已晚,银官下了学,得便又把他拘了来道:“不是我爱管闲事,你不用功,人家说你不学好,倒要怪我那两个孩子带着你把心玩野了,我在你爹面上须过不去。
我倒要考考你的书!”
逼着他把书拿了出来,背与她听。
她闲常看看唱本,颇识得几个字,当下认真做起先生来,背不出便打,背得出便打岔,把书劈面抛去,罚他跪在楼板上。
尧芳心疼儿子,当面未和霓喜顶撞,只说这孩子天分差些,不叫他念书了,把他送到一个内侄的店铺里去学生意。
霓喜此时却又舍不得丢开手,只怕银官跳出了她的掌握,日后她操纵不了窦家的产业。
因又转过脸来,百般护惜,口口声声说他年纪太小了,不放心他出去。
尧芳无奈,找了他那内侄来亲自与她说项。
霓喜见是他老婆的侄子,存心要耍弄耍弄他,孩子便让他领去了,她拎着水果篮子替换衣裳,只做看孩子,一礼拜也要到他店里去走个五七遭。
喜得那两天崔玉铭下乡探母去了,不在跟前。
玉铭回来的时候,如何容得下旁人。
第一天到香港,伙计们沽了酒与他接风,他借酒盖住了脸,便在楼下拍桌子大骂起来,一脚踏在板凳上,说道:“我们老板好欺负,我们穿青衣,抱黑柱,不是那吃粮不管事的人,拼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替我们老板出这口气!”
尧芳那天不在家,他内侄在楼上听见此话,好生不安,霓喜忙替他穿衣戴帽,把他撮哄了出去,道:
“不知哪个伙计在外头喝醉了,回来发酒疯,等你姑丈回来了,看我不告诉他!”
那内侄去了,玉铭歪歪斜斜走了上来,霓喜赶着他打,道:“不要脸的东西,轮得着你吃醋!”
心里却是喜欢的。
这霓喜在同春堂一住五年,又添了两个儿女。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外间虽有些闲话,尧芳只是不做声,旁人也说不进话去。
霓喜的境遇日渐宽绰,心地却一日窄似一日。
每逢尧芳和乡下他家里有书信来往,或是趁便带些咸鱼腊肉,霓喜必定和他不依,唯恐他寄钱回家,每每把书信截了下来,自己看不完全,央人解与她听,又信不过人家。
这一日,乡下来了个人,霓喜疑心是尧芳的老婆差了来要钱的,心中不悦,只因尧芳身子有些不适,才吃了药躺下了,一时不便和他发作,走到厨房里来找碴儿骂人。
碗橱上有个玻璃罐,插着几把毛竹筷子,霓喜抽出几只来看看道:
“叫你们别把筷子搠到油锅里去,把筷子头上都炙糊了,炙焦了又得换新的。
想尽方法作践东西,你老板不说你们不会过日子,还当我开花账,昧下了私房钱哩!”
其实这几双筷子,虽有些是黑了半截,却也有几只簇崭新的。
霓喜诧异道:“这新的是哪儿来的?我新买了一把收在那里,也不同我说一声,就混拖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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