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辣辣卖血是老行家了,摸出一套经验了,抽血前半小时多喝两杯开水,血就淡多了,等于是卖高价开水.几天不抽血,全身似乎发胀,抽了,拿到哗哗响的钞票了,身上就舒坦了.老朱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在孙怪老婆得肝病去世后,辣辣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可以交心换肺的人了.老朱头总是对她好,总是照顾她,没口没嘴从不对外人说道他俩的事,也从不涎皮涎脸纠缠她.他们从不谈什么离婚再婚的事,各自都为自己的儿女勤扒苦作.靠着这世上少有的不下流的男人,辣辣慢慢积蓄了一笔钱.
在冬儿下放的第三年春天.得屋变得极不安分.老跑到巷子口掏出生殖器吓唬女人甚至目光炯炯盯着妹妹贵子.辣辣取出积蓄求王贤良把得屋送到汉口六角亭精神病院.她计划继续攒钱,等得屋病好之后给他娶房媳妇,没户口的农村姑娘都行.王贤良说她糊涂,她说:"
我一点都不糊涂,怎么地他也是个男人,我这当娘的总不能让他到世上白走一遭吧."
16
得屋住医院之后,堂屋里搭的铺拆掉了.家里一宽敞,社员也学弟弟咬金带朋友来家玩耍.
咬金参加工作早,又爱好文艺,就结识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朋友,他们向他学歌,小号和胡琴,咬金自然成了领袖.他很热爱他的朋友们,似乎是要借此弥补他在自己家庭长期不受重视所带来的孤寂.
社员羡慕弟弟,也交了一帮朋友.他有点江湖傻气,狐朋狗友都接纳.他们吃酒划拳,通宵打牌,骂娘通老子闹得天翻地覆.辣辣被溺爱蒙住了眼睛,由着社员胡闹,年轻人不狂玩老了狂玩不成?所以当王贤良被吵得提个小板凳坐在大街时,辣辣还问"
嫌家里冷清了?"
贵子十五岁了.单薄是单薄了一些,五官倒还周正,酱黄色的皮肤也展开了,脸上铜一般黄澄澄闪光.初中毕业后根本就没考高中,回家做饭了.学校多半是因为可怜而不是因为及格发了她一张毕业文凭.她还是依恋黑暗憎恶人类.成天猫在厨房慢条斯理地给全家整治一日三餐.她从不因为家里的喧闹而烦躁不安.她沉默着脸,偶尔与叔叔说一两句简单的话.别的人她一概不理,眼睛永远是对事不对人.
四清一晃过了十二岁生日.他是最小的一个,个子却最高最壮.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他才一周岁,既不记得文革的暴风骤雨,又没受过致命的饥饿.太太平平,温温饱饱地长大.他性格中庸,不像贵子那样寡言少语,也不像几个哥哥快嘴快舌;不像社员那么孝顺母亲,也不像艳春那样自私自利.读书不如冬儿聪慧,也不似其他兄长姐姐们一盆浆糊.待人接物虽不八面玲珑,倒也会察言观色.
在社员长成了大小伙子,不好意思再陪母亲上街之后,四清就接替了哥哥.辣辣为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体面儿子搀扶着自己的胳臂非常受用.
艳春正像俗语说的:因祸得福.从小就生成是块小巷子女人的料,结果意外地攀了高枝.几年之内,入了团又入了党,提了干,结了婚,调到县妇女联合会做了副主任.说出话来一套一套,国际国内振振有词.娘家是很少回来,回来母女俩总是要吵一番.不过社员高中毕业待业了几天,艳春很快为弟弟找了个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
我算对得起这个破家了!"
只有冬儿的确是个心性傲慢,格外倔强的姑娘.她在三年里给家写了三封信.都是春节前寄来的,全是三言两语,说是冬季上了水利,忙得不能回家过年.信上面既没有称呼也不签名落款.辣辣把掂念的心也渐渐硬了起来.王贤良给冬儿回信时问她有没有话捎上,"
有!"
辣辣说:"
冬儿,你的心也太深太狠了!我再对不起你,你也是我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扶养大的啊!"
王贤良没有把这话捎去.
辣辣家的大门向社员和咬金的朋友敞开后,辣辣获得一个亲切的尊称:胖姆妈.年轻人们前前后后赶着叫胖姆妈促使辣辣仔细照了镜子,找出箱底一件十年前的衣服比试了一下.她不觉失声大笑,是胖了,她是一个胖女人了.
虚胖的脸庞其实是浮肿,辣辣心里明白这是长期卖血的结果.她的心怦咚怦咚乱跳起来,她可不想死,她才四十三岁,儿子一个都没成家,孙子还一个都没抱上,苦了一辈子,为的什么?盼的就是儿孙满堂,享几天做奶奶的福呢.
"
臭小子们,谁有本事买一些排骨来?"
辣辣装作没有看见王贤良的满脸不高兴,利用年轻人的本事为自己增加点营养.在猪肉十分紧俏的年月里,谁家没个楞小子就买不着肉吃.
立刻就有土匪似的小子跳出来拍胸:"
胖姆妈,您就等着喝汤吧."
排骨买回来了,汤煨好了,社员都抢不着做孝子,早有人为辣辣盛上了一大海碗排骨??
辣辣留大家吃饭喝酒,想睡觉就给他们开地铺,喝醉了吐了,骂是骂几句,可又忙着做醒酒汤.
家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宾朋如云,丝竹悦耳,年轻人们还使辣辣学会了抽烟.辣辣和儿子的朋友们打得火热,一条街都听得见辣辣快活的放肆的笑声.
一天半夜,王贤良摸到辣辣床上压住了她.
"
我们结婚吧."
王贤良抓住嫂子的头发用力摇晃,"
结婚结婚!结婚了我来治理这个家,再这样乱下去非出事不可的."
辣辣挣扎着,两只手徒劳地推着小叔子,嘴被捂在被子里只能发出鸽子一样的咕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