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这个破家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权,连个像模像样的走资派都没有!一群蛆!婊子养的!"
辣辣上前拽住儿子的挎包,说:"
你一分钱盘缠都没有,你不能走."
得屋一掌推开母亲,大步窜了出去.
得屋从此一去三年,三年里毫无音讯.
不久丐水镇发生了抢枪事件,造反派和保皇派都从人民武装部获得军火而开始了逐步升级的巷战.大街上拉起了电网;一枚六零炮弹误入民宅,炸死了一家三口;王贤良在武斗中左腿重伤.满目硝烟使辣辣猜测得屋一定死在他乡了.每念及此,她便流下一注清泪.但她几乎没有工夫去认真地为大儿子悲伤,家里发生的祸事太多了.
8
首先是双胞胎之一福子的死亡.福子和贵子在得屋外出串联的第二年满了七岁.辣辣认为学校没有正常上课,去了也是白白浪费钱,所以让到了学龄的双胞胎仍旧呆在屋子的角落里.
永远阴暗的角落是双胞胎盘据了七年的据点,他们俩在这儿玩泥巴,互相捉虱子,自得其乐.他们在生长的七年中很少开口说话,与兄弟姐妹们格格不入,长期受社员咬金的欺负,近年来才学会用牙齿咬人的方式进行反抗.
由于他们是二位一体,辣辣就疏忽了对他们必要的帮助和保护,从不担心其他孩子会把他们欺负得怎么样.以至于福子和贵子长到七岁还没刷过牙,浑身都是虱子,患疾染恙都是自生自灭,形成了后天所致的弱智.
当福子刺猬一样团着身子从角落滚到堂屋中央时,辣辣才发觉这个儿子有点不同寻常.她用脚尖拨了拨福子.
"
喂,你怎么回事?"
福子不出声.
辣辣吐了一口痰又继续缝补衣服.这时贵子突然凄厉地哭起来.说:"
福子肚子疼死了."
辣辣再拨福子,福子已经是昏厥过去的状态,酱黄的脸色愈发黄得怕人.
"
是肚子疼吗?"
辣辣问贵子.贵子点头,指自己的肚脐部位.辣辣根据经验断定是肚子里有蛔虫.
冬儿插嘴说:"
我看要送他去医院."
辣辣说:"
少给我逞能."
辣辣吩咐冬儿舀一瓢凉水来,吩咐社员去挖苦柬树的根.她用凉水喷醒了福子,给他在额头,喉管,背脊上刮了痧.
在喂福子喝药时,一直没开口的福子突然十分清楚地说:"
我不喝中药!"
辣辣让冬儿,社员和咬金按住福子,往他嘴里灌了一大碗苦柬根熬的打虫汤.灌药的时候贵子奔出他的角落,用牙齿撕咬母亲的衣服,哭喊道:"
他说不喝中药,不喝中药!"
半夜里,福子的病势沉重起来,浑身灼热,腹胀如鼓,牙齿磕得直响.冬儿敲响板壁大声央求母亲送福子去医院,辣辣吼道:"
别大惊小怪好不好?蛔下虫来不就结了!"
冬儿为福子不停地抚摸肚子,小声安慰他.
天亮时分,福子喉咙里咕噜作响,嘴里冒出一大堆肥皂泡似白沫.辣辣赶到床边时,福子正伸手乱抓.辣辣递上自己的手,福子甩开了它;摸到了冬儿的,一下子捏得紧紧的,清晰地叫了声:"
姐!"
头一歪就断了气.王家的八个孩子之间从来都是不分长幼,直呼姓名,福子临终一声亲昵呼唤猛地弹拨了孩子们的心弦,他们不由自主心酸得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