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一同选作大内侍卫,相互扶持,也有联手退敌的时候,算不算有些同僚的情分?”
“有。”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我领兵尽责二十余载,所向披糜,今日里,只求战死沙场却不得,反而手中无兵无将,无剑无枪;上,主公猜忌;下,旧部离散,是为何故?”
他娓娓道来,不见有半分怨恨质问,令姜放迟疑不定。
贺冶年微微一笑,“姜兄,十几年前,你、我再加上刘思亥,也能称得上北军三俊,也曾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是何时开始生分的呢。”
姜放道:“贺兄心里真正的主上,和我侍奉的并非一人,故而渐渐分歧。”
“不错,你我并无私怨,然而朝中激流湍涌,择主犹如择木,我抱错了一根朽木,所以沉沦,怨不得人。”
他喘了口气,再度振奋精神,“我贺氏一门,五十年间上将七员,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从戎,我眼看是不行了,而我兄弟天庆,却不是个很懂事的人,仗着我的官职,从来都有些不知轻重。
姜兄与我同僚二十载,就如他的兄长一般,请姜兄替我照顾管教于他。”
姜放道:“贺兄既然这么说了,我本不应推辞,只是天庆兄弟早已成年,不一定愿意听我的话。”
“你是他的主将,以军令约束他,不会不从。
我只求他不要像我这般,卷在朝廷纷争里,但愿他能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军官,杀敌报国,就算有朝一日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比我强上万分。”
“原来如此。”
姜放点头道,“贺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好。”
贺冶年不住微笑,精神又开始涣散。
姜放见状,忙叫了大夫和贺冶年亲属进来,贺府顿时一阵忙乱。
姜放坐在不远的小客厅里,听得出来进去的脚步声不断,小半个时辰后,似乎是贺冶年大叫了一声:“他忘了我了……”
病室那处猛的一静,之后便是抢天恸地的悲嚎。
姜放默然走出贺府,哭声已透过几重院子传出,门前小厮似乎带着树倒猢狲散的茫然,愣了半天才赶着替他牵过马来。
天气还真是暖和,姜放放纵缰绳提马缓行,心中被阳光烤成一团懒洋洋的炙热——明知是火烧般的难过,却又没有气力发作——姜放被无奈纠缠许久,抬起头,发现坐骑已将自己带过了双秋桥。
兰亭巷前百废待兴,牌楼烧去,却改作了三层的花楼,工匠正细笔在梁枋上绘彩;一路翠顶竹蓬也恢复了旧观,将阳光映成了葱绿,照得行人都是面有菜色。
栖霞院的人远远便来相迎,栖霞闻讯连忙重新点了胭脂,新梳了头,才赶过来。
“怎么最近不见你的人?小合口可忙?”
她从姜放身后抱住他坚实的后背,轻声道。
姜放望着窗外新竹,仍是无语。
“贺冶年病殁了?”
姜放浑身一颤,点了点头,“他早年也可称得上是万军中的大将,到头来却是遭皇帝猜忌冷落,郁抑成疾,抱憾而终。
我与他也是一样,身不由己卷在朝廷纷争的漩涡里,现今这个世道,想做一名纯粹的武夫,也这么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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