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什么?”
“老朽信人该守住一个信字。
有人疑心老朽对小相公不忠,可老朽既受老相公临终托付,便得守住这个信。”
“你真能守得住?”
“能!”
老孙声气陡然加重。
“你若真能守信,事事便该尽力为王小槐着想。
他一个幼童,哪里知道好坏轻重?正需你替他拿主意。
拱州知州是蔡太师门下,而应天府知州则是当今宰相王黼门生,一个半隐退,一个正当位,哪头好,你岂不知?”
“老朽也死劝过小相公——”
“古往多少忠臣义仆,为劝谏主上,不惜性命,头撞柱、身投河,这才叫死劝。
你之死劝,可曾撞过一次头、流过半滴血?你肯拿性命去守住这信?”
“……”
老孙顿时垂下头,半晌才低声说,“老朽只知对老相公一片忠心,从没变过。”
“王豪临终大愿,无过于王小槐一生能平安长顺。
可仅我听闻,王小槐这一年所作所为,惹怒了多少人?积了多少冤仇?这般怨愤丛集,他能保得住安、求得到顺?你对王豪之忠,除了心头嘴头这般念,常日里真尽过心力?王小槐变成这般模样,你真无愧憾?”
老孙身内的骨头顿时垮散了一般,半晌才攥出一点儿气力,嘶哑着说:“老朽亲眼瞧着小相公出生,不离左右,看护到如今,老朽心中之情,上天见得到。”
“你们这班人,词穷时,惯会说上天。
若上天有眼,那眼在哪里?就算上天见得到,嘴又在哪里?上天可曾向人间道过半句言语?你若是真信,只问你自家之心,莫要拿上天来做幌子。
若是亲生父母,说自家疼儿护儿之情为真,倒也说得过。
见儿落了水、遇了火,亲生父母自然是不顾性命也要去救。
王小槐如今脚陷泥沼、身向火海,你却只坐在这里空说自家如何爱惜,如何情真,你自家真的瞧不见,心无疚?”
“老朽愧、老朽疚,但老朽心中真假,老朽自家明白。”
老孙抬起眼,眼圈血红,嘴唇抖个不住。
匡志却忍不住笑起来:“世间之人,最善瞒骗的,偏生是自家那颗心。
有时,旁人反倒瞧得清楚透彻。
王小槐人虽年幼,心智却远过常人,你之心,他自然看得最清,因而才不肯听你之劝。
而你,也只拿一句‘死劝不听’来劝慰自家,好相信自家真已忠心尽力。”
“我……”
老孙空张着嘴,额头、脖颈青筋涨起,却说不出话。
匡志知道自己已将老孙心中那愚信击碎,最后又祭出一句:“我若是你,便立即回去劝王小槐改主意,他若真改了主意,你之忠心方为真忠心,否则,日后再也莫提忠心二字——”
说罢,他便起身,笑着离开。
临下楼时,回头瞧了一眼,见老孙坐在那里,嘴仍微张,瞪着桌面,那把花白胡须抖个不住。
过了几天,匡志听说王小槐终没改变主意,跟着拱州知州去了汴京。
昨晚在和春园,那个官户子弟从京里得了一个信儿,说王小槐竟被烧死在虹桥上。
匡志当时听了,虽有些吃惊,却也并没如何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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