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立刻感觉到对方投来的凶狠的目光,但话已出口,干脆说下去:“你也不喜欢女人,那为什么……”
“问别人话的时候别急着把自己的底全露了。”
侯放干脆地截断他的话,“然后,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你能问的。”
几句话说得格外慢条斯理,不急不气,反而愈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夏至问话的时候本来已经红了脸,听完他的话,汗都收住了,一时间禁不住地情急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解释点什么,侯放又冷冰冰开口:“程翔的事情到此为止。
绝对不许再喝酒了,肝坏了一辈子的事情,孙……”
说到这里他猛地收住话端,懊悔地死死抿住了嘴;但夏至这一刻福至心灵,抓住话头追问下去:“孙姐怎么了?”
“她的病确诊了。”
停顿短到还来不及让夏至不安,侯放的话已经出口:“肝癌。
你早点知道也好……”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夏至已经听不到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盯着侯放,但对方在他的视线里只是一个苍白的影子,五官神色和声音统统晕染成模糊的一片。
他感觉到自己张了张口,车里的凉风就像无形的砂砾一样塞住了他的口舌,瞬间吸走了皮肤上和眼睛里的每一点水分。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终于能看清侯放的表情,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近乎怒吼的喝止:“浑小子,你干什么!”
夏至这才从混沌的状态里猛地一醒,也才意识到自己在车子正开着的情况下要拧门把。
看着侯放的怒容,他整个人一炸,也不顾侯放车子都没停稳,一把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忍不住要叫出来,但声音却是压得极低的,仿佛在说的是全天下再恐怖没有的事情:“侯放……侯放!
怎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怎么会是肺癌”
还是“怎么会是孙姐”
,要说的话统统卡在了喉咙深处,反而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
可侯放的神色镇定之极,说话之前之后也不见动摇,夏至反反复复地盯着他,想从其中找出一丝玩笑或者只要是有一丝转圜余地都好的意味,但他只是看着夏至,说:“就是今天确诊的。
林一言要我瞒一下,我觉得瞒不住,也不要瞒,不如早点说出来,大家多去陪陪她,让她开心一点。”
侯放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恍恍惚惚之中,夏至几乎疑心面前的人是林一言了。
可这样说着话的侯放莫名地触动了夏至的泪阀,他勉力控制着,先是从捏着侯放的胳膊开始,到后来以全身上下都在发抖,才勉勉强强地忍住了泪水,低着眼睛哑声说:“是早期对不对?还能治好的……”
侯放很久没有答他,末了也只是说:“她一直看顾你,你也最早一个知道,过几天等周末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听到这里,夏至猛地松开手,狠狠抱住了自己的头。
第16章
那一晚夏至被侯放安顿在他家。
自从听到孙科仪的病讯,他就整个人浑浑噩噩起来,心神不宁地半睡半醒凑合了一晚,以为会做噩梦,却又没有,就是醒的时候天还没亮,身体说要起来,脑子里则重得像是被灌了铁汁,只能手脚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动静,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时间,等着这鬼压床一样的困境过去。
侯放说的话还在耳侧,但这番话后面的真实感却依然稀薄得像一缕青烟。
夏至艰难地翻了个身,以至于沉闷的拍门声响起时,他一时都没分辨出来是自己骨头的咯咯作响,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等他听出那的确是门声时侯放已经开了门。
隔着一道门,夏至还是听见了程翔的声音——他登时寒毛一竖,下意识地就蜷在了床上,连稍大的动作也不敢有。
门那头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夏至始终只能听见程翔一个人的声音,而尽管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对方语调里那种不顾一切的急切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
一直不停说着话的程翔让夏至害怕,但这层害怕还远远不如沉默着的侯放。
夏至甚至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好隔断那时不时传来的声音。
闷热而稀薄的空气渐渐让他又有些迷糊,昏昏沉沉地起了睡意。
眼看着就要再睡倒过去,那刚清静了一阵的耳侧忽然轰然一响,炸雷般的动静直接让夏至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门外各种家具拖着地板的声音响成一片,咿咿呀呀唱成一个七零八落的凄凉调子,好久都没有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