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银提了声,“我是你的棋子。
我和长公主殿下一样,都是你的棋子!”
岑照垂下头,拇指几乎被他掐得发乌,半晌他才压下声音道:“不要再提张平宣。”
“为什么不提?荆州三万人,她也在其中,你的孩子也在其中,你究竟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因为,她是仇人之妹。”
他至今仍然收敛着声音,不肯高声与席银说话,但同时,那话声中的悲哀如孤枝上的凝霜一般寒冷。
席银一怔,“你说张铎是你的仇人?”
岑照点了点头。
“你听说过十二年前的陈氏灭一案吧。
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很小。”
他说至此处,轻咳了一声,稍稍平复了一阵,方道:“当年,陈氏一门百余男丁,全部被张铎腰斩于市,我是陈门唯一的余人。
其实,对于我而言,这个天下姓什么,我从前一直都不在乎,我以为人的修行,在于山水江河之中,而不在于金戈马蹄,直到我父兄幼弟惨死,我一夜一夜的做噩梦,梦见他们斥我虚妄地活了十几年,往封山英菁华,终敌不过一把砍刀,我这十二年,没有一日睡安稳过。”
说完,他朝向席银,“阿银,如今,这个天下姓什么我仍然不在乎,我只是要一人性命,为陈家百人安魂。”
话音落下,室内的灯火明明灭灭,他原本温和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有阴森。
席银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他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口究竟是什么,终于明白,他那么温和的人,为什么时常被噩梦纠缠,夜夜惊厥。
“阿银,哥哥不该报这个仇吗?”
席银抿了抿唇,摇头道,“不对……”
“什么不对……”
“你要的根本不是他一个人性命,为了逼他回来,你要的是整个江州城所有人的性命。”
岑照试图去抓席银的手,“哥哥不会让阿银死。”
席银惨然笑道:“你以为我受得起吗?弃三万人,我独活?”
“阿银……”
岑照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发抖,“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的……”
“他教我的。”
说完,她又顿了顿,“他说皮开肉绽,也要心安理得。”
岑照听完这句话,脖颈处渐渐浮起了一根青色的经脉。
“你就那么听他的话吗?就因为他教你写字读书,等一切尘埃落定,哥哥也能教阿银写字读书,也能……”
“那你为什么以前不教我?”
席银提声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任由我在乐律里被人侮辱,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是礼义,什么廉耻。”
岑照一时哑了喉咙,席银惨笑自答道:“因为你知道,他也曾在乱葬岗里拼命求生,他和我一样,都曾经拼尽全力,不分是非黑白,只想在人世间活下去,你知道他一定会捡我,会把我留在身边。
从头到尾,你都在利用我,去拿捏他,可是哥哥……”
她眼底渗出了眼泪,“你就算错了一样,他根本就不会喜欢我。
你也只能利用我的愚蠢而已。
你放心,即便我死,他也不会回头,而即便他弃掉我,我也不会恨他,他要走他的道,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所以,你要弃掉我了吗?啊?阿银?”
岑照摸寻着他的衣袖,“阿银,你是我的人,我不容许你把自己的心交给我的仇人。”
“对不起,哥哥,我已经交了。”
她说完,一把拽开被他捏住的袖口,“你救过我的性命,也把我养大,没有你我也早死了,我曾经爱慕你,也想过永远不离开你,但如今我对我自己食了言,爱了恩人的仇人,你若要我的性命,我无话可说,但我永远,都不会再为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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