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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珍佝偻着腰找了件半新不旧的蓝白绸夹袄出来穿上,又对着穿衣镜抿了抿头发,才长声喊女婿进来送终。
岳母的病,秋原心里也有数,晚间从来也没有睡实过。
听见她喊,就知道是不好,赶忙套了褂子进房。
周以珍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见他就笑。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我们姑爷了。”
她说。
人到那种日薄西山的时候,其实内心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并没有多少局天扣地。
只是静悄悄的,只是含笑九泉。
秋原还像往常一样走到他岳母身前跪下,又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到厨房去做。
周以珍只是摇头。
她这一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临了临了,哪还会贪这样的嘴。
她只是,特别想见卢照,她的女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这些话却只能藏在心里,没法讲给女婿听,因为他们思念着同一个人。
女婿脖子上的伤还没好,还是抄家那天被掉下来的灯架子砸伤的。
现在早不是使唤佣人那时节了,有个三病两痛的,都得自己照顾自己。
周以珍于是从床头一只小橱子里取了膏药出来,示意女婿低下头,她用指甲刮了,一点一点涂在伤处。
“阿照心里还是有你的……这里鼓这么大一个包,她见了一定伤心,我帮你上上药,就当哄阿照开心了。
我也,我也……”
她彻底哽住了。
“我也只能为你们做到这儿了……可话说回来,我真想见见她……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秋原泪流了一脸。
冰冰凉凉的。
“我这一辈子,嫁给你岳父,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养了阿照。
她从小就怕她爸爸,只跟我亲。
家里老太太,也就是你们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不知跟谁学的立规矩,深更半夜还叫了我去捶腿。
我那会儿也是年青,没有火口,当面跟老太太顶了几句,她就罚我的站。
背了人,就连你岳父也数说我。
那时候阿照才多大,三岁多一点罢,晚上我们娘俩躺在一个被窝,她还举着小手给我擦眼泪。
我的眼泪那样多,那样密,她一点没有不耐烦,只是跟我说,‘妈,以后我爱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听不到了。
手上的动作也一并停下。
秋原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他岳母死了,眼前的世界再怎么样如火如荼地闹着,也跟她没多大干系了。
她一个人先走了。
秋原弯下腰去,重重磕了三个头,既是为他自己,更是为了卢照。
“妈。”
长长久久地,无人应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