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那个时候还只是S城的市长。
省府大院和市府大院都在一起的,所以小时候我常常去他家。”
那是因为小川子也住在那个家吧?曼宁暗暗地想。
“他在理论上走的路远比在实践中走的路长得多。
在他家的书房,我看到了很多书,研究专政体制下的官员腐败,研究政体不同论。
大多是外文书籍,甚至是不常见的禁书。
很多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他要反对的不只是几个贪官污吏,而是体制里的某些错误。”
“那一年,我准备出国。
甘伯伯曾经跟我说人活在世上,总归是要有追求的,与其追求不能实现的,遥不可及的,不如追求你能做到的。
那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在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之所以如此痛苦,是他选择了不可能实现的追求。
悲观主义的人并不合适从事政治,因为他们很早主会放弃。
其实我想他当初选择那样的一条路,不过是自我放弃而已,因为穷尽一生,他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宽慰,因为他看得太远,站得太高,目标太过遥远,遥远到他绝望放弃。”
“我以为他只是洗牌的失利者而已。”
“当然,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一个人上了牌桌,发现即使赢光了所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得到了所有的筹码,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么他还会继续流连在牌桌上吗?”
“那他也不能那么轻易就放弃。”
“你知道为什么权钱往往最容易让人迷失吗?不是权钱助长贪婪,而是贪婪过后的虚无,才是最让人迷失的。
当金钱只是变化的数字,当权力只是游戏的道具的时候,人最容易被打败的反而是自己。
精神困境的囚徒远比现实困境的囚徒更加可悲,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内心准则与现实环境背道而驰的时候,来自定神的凌迟会让他们选择主动放弃生命,不再挣扎。”
“那你呢?想做他吗?用已身去抗衡准则?”
曼宁走近他,在沙发上坐下。
“不,是甘伯伯教会我,不要做一个不切实际的狂妄主义者,如果选择这条路,一个实用主义者更加有用,活得更加轻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读过历史吧?当然,我不是说课本上的那些。”
景然喝了一口茶,“或许名垂青史的都是那些理想主义者,谈改革,谈变法,谈大国崛起。
但真正给当下的社会和人民产生影响的往往都是实用主义者,一项水利工程,或许要掏空国库,增加赋税,贪婪之徒有机可趁,但一旦竣工,足以让方圆千里的老百姓旱涝保收,那就是效果。”
“我可不可以把这句话翻译成我们的景市长要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曼宁笑着说。
她见过各式的空谈,也参与过各式的空谈,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是从事法律还是政治,都热衷于把任何事上纲上线,提意义,提要点,很少会有景然这样直抒胸臆,不论花拳绣腿,不帮锦绣文章,直奔赤裸主题的。
当然,她所说的做实事,也不过只是一种代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