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狄云学了乖,任他模样如何惨不忍睹,始终不去理会。
不料不理也是不成,那囚徒一口气没处出,尽管遍体鳞伤,还是来找他的晦气,不住吆喝:“你奶奶的,你再卧底十年八年,老子也不上你的当。”
“人家打你祖宗,你祖宗就打你这孙子!”
“咱们就是这么耗着,瞧是谁受的罪多。”
似乎他身受拷打,全是狄云的不是,又打又踢,闹了半天。
此后每到月亮将圆,狄云就愁眉不展,知道惨受荼毒的日子近了。
果然每月十五,那囚犯总是给拉出去经受一顿拷打,回来后就转而对付狄云。
总算狄云年纪甚轻,身强力壮,每个月挨一顿打,倒也经受得起,有时不免奇怪:“我琵琶骨被铁链穿后,力气全无。
这疯汉一般的给铁链穿了琵琶骨,怎地仍有一身蛮力?”
几次鼓起勇气询问,但只须一开口,那疯汉便拳足交加,此后只好半句话也不向他说。
如此匆匆过了数月,冬尽春来,屈指在狱中将近一年,狄云慢慢惯了,心中的怨愤、身上的痛楚,倒也渐渐麻木了。
这些时日之中,他为了避开那疯汉的殴辱,始终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只要不跟他说话,目光不与他相对,除了月圆之外,那疯汉平时倒也不来招惹。
这一日清晨,狄云眼未睁开,听得牢房外燕语呢喃,突然间想起从前常和戚芳在一起观看燕子筑巢的情景,心中蓦的一酸,向燕语处望去,只见一对燕子渐飞渐远,从数十丈外高楼畔的窗下掠过。
他长日无聊,常自遥眺纱窗,猜想这楼中有何人居住,但窗子老是紧紧地关着,窗槛上却终年不断的供着一盆鲜花,其时春光烂漫,窗槛上放的是一盆茉莉。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那疯汉轻轻一声叹息。
这一年来,那疯汉不是狂笑,便是骂人,从来没听见他叹过什么气,何况这声叹息之中,竟颇有忧伤、温柔之意。
狄云忍不住转过头去,只见那疯汉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眼睛正望着那盆茉莉。
狄云唯恐他觉察自己在偷窥他的脸色,当即转过了头不敢再看。
自从发现了这秘密后,狄云每天早晨都看这疯汉的神情,但见他总是脸色温柔的凝望着那盆鲜花,从春天的茉莉、玫瑰,望到夏天的丁香、凤仙。
这半年之中,两个人几乎没说上十句话。
月圆之夜的殴打,也变成了一个闷打,一个闷挨。
狄云早已觉察到,只要自己一句话不说,这疯汉的怒气就小得多,拳脚落下时也轻得多。
他心想:“再过得几年,恐怕我连怎么说话也要忘了。”
这疯汉虽然横蛮无理,却也有一样好处,吓得狱卒轻易不敢到牢房中罗嗦。
有时狱卒给他骂得狠了,不送饭给他,他就夺狄云的饭吃。
若是两人的饭都不送,那疯汉饿上几天也漫不在乎。
那一年十一月十五,那疯汉给苦打一顿之后,忽然发起烧来,昏迷中尽说胡话,前言不对后语,狄云依稀只听得他常常呼唤着两个字,似乎是“双花”
,又似是“伤怀”
。
狄云初时不敢理会,到得次日午间,听他不断呻吟的说:“水,水,给我水喝!”
忍不住在瓦钵中倒了些水,凑到他嘴边,严神戒备,防他又双手殴击过来。
幸好这一次他乖乖地喝了水,便即睡倒。
当天晚上,竟然又来了四个狱卒,架着他出去又拷打了一顿。
这次回来,那疯汉的呻吟声已是若断若续。
一名狱卒狠狠地道:“他倔强不说,明儿再打。”
另一名狱卒道:“乘着他神智不清,咱们赶紧得逼他说出来。
说不定他这一次要见阎王,那可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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