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我有点无法想象祖父一人是如何在这座小平房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那个总是安静和煦的老人,会不会觉得寂寞?
我突然觉得父亲是何其残忍,我们是何其残忍。
抛下高龄的老人去了城里,而他,每日只有一方院子、一株桂树和一书柜翻了几十年的书。
人大概就是这样,总是慢慢麻木。
我自小习惯父亲对祖父的态度,竟觉得这一切十分自然。
我从没想过那个沈默的老人是不是也渴望过什麽,是否渴望过与子孙在一起。
我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再次端详起那两张老照片。
照片里的人或是表情轻松,或是面带笑容。
年轻时候的祖父在不在照片里呢?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他满心期望的人生是怎麽样的?总之,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经历半个世纪的动荡吧,他也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一个孤独的晚年,他更想不到几十年後他的孙子会捧著这两张照片泣不成声。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我突然深深感到我与他聚少离多的最後十年也还是不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很多遗憾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们再认识一次吧,爷爷。
我想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我想知道,之前没有我的六十年里你过得怎麽样……”
第四章、线索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我醒得很早,那是一种无法安然睡著的感觉。
天朦亮的时候,我随意买了早点,就去车站等第一班去桂岭的车。
离春运还有些时日,我坐在空荡冷清的候车室里,玻璃门外是开始一天忙碌的人们。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愿多想,只是看著自己呼出的白雾发呆。
真冷,揣在口袋里的指尖也是冰冷的,囫囵吞下的早点仿佛还堵在食道的尽头。
接下来是两个小时的山路蜿蜒,疑问与紧张在我心头纠结成团。
希望今天就能得到好的答案,但是昨天老人那句笃定的“五十年前就死了”
,像一片驱不散的阴影,把我困在其间。
我心中的预感随著蜿蜒的山道,拐向了越来越不好的方向。
当我到达桂岭的时候,灰蒙蒙的天幕终於透出了几缕苍白的阳光。
但山间的村落的早晨比城镇更冷,还未散开的冰凉的薄雾随著呼吸似乎渗进了肺里。
“松远,你今天来得好早!”
蔡清许接到我的电话,很快就出现在村口。
我麻木的大脑似乎这才正常运转起来:“啊,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我大概是有点睡不好,醒得很早。”
“唉,”
蔡清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要是你,一定也睡不好。
不过没关系,我们乡下人一向是起得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