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不疾不徐,慢慢湮散在雨中。
“你总以为像是危难关头舍己救人的蠢事,只有那些满脑子热血的凡夫俗子才会做,而真正站在这江湖高处的人,才能真正看破这所谓武林的真义,不过利益二字。
所以在那山穴中你要杀我,我虽不会原谅你,但是能理解,这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理所当然的选择,不止于这,你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利益权衡后的结果,从没有感情因素在内。”
“你以为,所有和你一样天资惊人而又站在高处的人,都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事实上你碰上的殷鎏川也确实是这种人,你们都是以无情的眼俯瞰世人的冷血生物。”
我讲到这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索性盘腿坐在沾满了雨水的山石上,水沾湿了衣裤也不甚介意,也不去看倾镹的反应,只是继续慢慢讲着。
“可是现在,你忽然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我这样一个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甚至再被你下了杀手仍坚持救下了你的蠢货,竟然是千岁门的继承人,竟然也算是天才,你觉得奇怪了了,明明是你的同路人,应该知道这些残酷的道理,应该见识过江湖的苍凉,知道平凡卑微的生命如同草芥,为什么还会做蠢事。”
“倾镹啊,自从碰见你,我看见的完全是你天人般完美的模样,我永远都输你一筹,心中怄气不已,”
我一只手轻叩着粗糙的山石,忽然看向倾镹一笑,“可是现在我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你即使看上去再是完美老成,到底还是个十八的少年呢,终于让我看到了你幼稚的一面。”
倾镹只是抿着唇看我,睫羽微微颤动,这个人煞白冷紫的像幅画儿,连着指尖都是苍白无血色的,美是美,但看着都觉无情,不像是人。
我侧过身,将手中的伞向下抛去,青色的油布伞在雨中愈落愈低,到最后在一片水汽中只余一点绿色。
雨细细软软,全落在身上。
“这样看着,像不像一种虫,蜉蝣?”
我像是自言自语,也不听回答,继续说,“蜉蝣这种虫,朝生暮死,更不知春秋为何物,也许在你眼里,山下的那些人,同这一捏就死的蜉蝣无异。”
“可你知道么?万物皆有其命,然天地永恒,在这不死不灭的雨中,所谓的天之骄子和一干平庸之辈,所谓的武林人士和手无寸铁之人,你和我,都是蜉蝣啊,毋谈朝生暮死,弹指一生都不为过,不过百年光阴,而后皆化为尘土,什么英雄霸业不过是后人口中的传说,和庸庸碌碌而死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浑身早已被雨淋湿,却仍在淡淡讲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却觉得,天地不对众生做分别,视一切众生平等如刍狗,这是天地的大仁之处。
我们练武之人,不正是以刀剑向天地问大道么,若你何时能明白这世间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方能修得一颗完满的剑心。
这是我两年漂泊红尘,最大的收获。”
站起身,我拧了下头发,跳下山石,又笑了起来:“我啊,一旦站在雨中,就爱像个太婆一样叨咕天地与生死,还有颗菩萨心肠,什么心得都说出来了。
我敬你是人中龙凤,才同你说这些,当然,也抱着少一个对我下杀手的人的私心,倾大宫主哪怕觉得无所收获,也请看在我辛辛苦苦唠叨了半天的份上,以后惹着您了可千万放我一马。”
看向倾镹,大抵是因为腿伤刚好,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手指紧紧握住伞柄,仍是一语不发,却是微微下阖了眼,长睫如鹭羽垂下,在雨中看来像是柔顺低伏的草叶,看不见他是气恼还是漠然。
这样子……果然是白讲了么。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说了句“罢了罢了”
,走过他身边打算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