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不自觉惊呼一声,掌中的茶盏脱手落下,应声而碎。
殷九的脚缓缓撤出了窗纱投在廊檐地上的一小块烛光,怕将它踩脏了似的。
现在看来,所有的犹豫都不必了,侯爷的一番话让他明白,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其实在万川成年以后,殷九每一天都暗下决心要带着他一起离开侯府,可是每一天他都对自己食言。
他一再跟虚空中的另一个自己辩论,他从来没有忘记肩上背负的使命和仇恨。
继续留下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跟那餐桌上其乐融融的谈笑、侯爷和夫人冬天送来的银炭、夏天送来的瓷枕,还有映月一望向自己便躲闪不及的眼睛统统毫无关联。
这世上没有比人间烟火更能消磨意志的东西,他岂会不知?
殷九的脸渐渐没入了阴影里,房内夫妻二人的对话还在絮絮地传来,可是他什么都不必再听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苍凉地一笑:怎么了?你本不就是来辞行的吗?白天想得多好,怕侯爷夫妻二人不好开口,于是主动前来告辞,多么深明大义?可是现在却又这样不磊落地隐隐期待着什么?等着人家挽留你?跟你说一家人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你又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 殷九悬在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敲下去。
他缓缓退出了角门,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心事上,却根本不知道另有一双眼睛在耳房的转角处看着他。
那是一双只有在暗处才能勇敢起来的眼睛,只有在暗处那目光才不用躲闪,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他身上随处停落。
殷九若是知道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警觉和机敏丧失得如此彻底,恐怕会对自己失望透顶,因为刚刚他在廊檐下站了多久,那眼睛就看了他多久。
映月跑回自己的房间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她用后背紧紧抵着房门,两行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
房里没有掌灯,今晚也无月,这房间此刻看上去竟是无边无际的大和空。
她不知道自己靠着门站了多久,像是执着于某种迷信,就好像只有那样站着才叫做等,又好像只要她肯等,被等待的人就会出现,并且以她设想的方式给这份等待一些回报。
她不贪心,更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影响谁的去留。
她问自己在等什么?回答是等一个告别——或许连告别也不是,只是一个确认,确认自己在对方心中是个配得上告别的人。
街上这时响起了三声锣鸣,随后更夫的唱诵隐隐传来:“诸事安和,长夜太平。
三更天嘞。”
映月的眼泪被这三声锣鸣唤得更加凶猛,她甚至忘了自己所等的人是个顶尖高手,而顶尖高手来和去都是没有声息的。
即便仅隔着薄薄的一道门,即便那推门的手无数次抬起又放下,即便心神乱作一团、柔肠千回百转,甚至是夺路而逃,都是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的。
到了这时,他来没来过,她知不知道,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一夜里,只有万川睡得深沉,那颗不谙世事的心,只能装下几两芝麻绿豆,反而因此邪祟不侵。
他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撼醒,眼前模模糊糊一个熟悉的影子。
“师父,今晚练功么?”
他揉着眼睛,口吃不清地问。
那影子在他床边坐下来,好像摇了摇头。
“师父要走了,以后你自己练功。”
万川一下子清醒了,猛地爬起来,“走?去哪?!”
“去办一件事。”
殷九回答,“你留在这里。”
万川又听不懂他的话了,他不留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不过他对此已经很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殷九经常会说出一两句他听不懂的话,去细问时,他又不说了。
“那还回来么?”
“嗯,回。”
殷九像小时候一样捋了捋万川额前的碎发,嘱咐说:“你记着,以后除了练功的时候,不许再在人前使用咒术。
你的灵赋不足,遇到强手会吃大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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