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点了点头,将那面风筝背到身后,带着宋麒走出了祠堂。
月亮极亮,于曼颐很怕他们被人发现,可这夜的于家大院就像是死去了一样,或许是操纵皮影的人都睡了。
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到那面于曼颐幼时常翻越的墙头之下,她指向假山被敲平的顶,问宋麒:“你可以吗?”
他被捆死了都能从游家人眼皮底下跑出来,他当然可以。
于曼颐觉得鼻头发酸,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表哥去留洋前她也只是在门前挥了挥手。
宋麒用眼睛算了算假山和墙的高度,回头冲她说:“于曼颐,我走了。”
“不要被游家抓到,”
她说,“我救不了你了。”
“是,你救我一次就够了。”
他笑笑,伸手攀住太湖石凸起的石楞,双臂用力,没怎么费劲就到了山顶。
墙头更高,他刚有抬手的打算,一阵风忽然刮了起来。
月亮被风刮过来的云彩挡住了,于曼颐看不见他了。
她只能靠耳朵。
她听见他蹬墙的声音,中间险些滑下来,还好他反应快,翻身上了墙头。
他顺着墙头行走,一片漆黑里一道更漆黑的影。
她在漆黑里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他说:“于曼颐,你把风筝举起来。”
“干什么?”
“举高点,你不是说院子里放不起来吗?”
她没听懂,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举起了风筝,甚至垫起了脚尖。
而后她手里一轻,她的风筝竟然被他从墙头弯下腰,拿走了。
于曼颐感到握在手里的纺锤迅速滚动,风筝线被拉了出去。
她顺着纺锤滚动的方向往上看,看到了黑暗之中那个举起风筝的人影。
风更大了,那朵挡住月亮的云也被风吹跑。
清辉洒落的一瞬,于曼颐手里忽然一紧。
她慌忙握紧纺锤,看到那面曾经只能在地上被拖曳的风筝乘风而起,像一只白鸟盘旋在于家大院的上空。
而高墙之上,那道身影飞身而落,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第8章贵客上门(一)
◎春报◎
回沪之路并未宋麒预料中的顺利,火车站门口蹲守着近十位游家下人。
他这时还不知道游老爷已经因为私扣学生被政府传唤,差人等他也只是想把他安然无恙送回警局。
宋麒戴了顶斗笠在车站门口的面馆久坐,最终决定跟随一名驾驶驴车运鸡的老汉先往海宁方向,再从那里的车站离开。
车上家禽的味道如此浓重,一人数鸡并肩翻山,等宋麒终于辗转抵沪,第一件事不是去和同学报平安,而是去公共浴室清洗身体。
脱掉衣服的时候,两侧浴池的爷叔为他腰腹与后背的抓痕面色惊异,感慨年轻人到底体力旺盛,让他珍惜好时光,毕竟男人五十岁便荣光不在,丧失所有性吸引力,遑论取得如此激情四射的印记。
宋麒被说得面红耳赤,大半个人立刻浸入池水之中,想起身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离那座地窖,很远很远了。
等他清洗好一切在绍兴留下的印记,迎接同学们的眼泪拥抱,向老师解释这惊魂十日并重新坐进教室那一天,于曼颐在于家的生活,也彻底回归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