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爷这才正眼看他:“我也以为就一个。
左等右等不见回来,到了腊月二十九才闹明白,那天夜里掉进海里的,不光有广源的伙计,还有我韩三的兄弟。
内海湾是洋人的地盘,多亏胡大善人不计前嫌,找了洋人的关系,才认回我那两个兄弟的尸首。
否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大过年的,叫人孤儿寡母如何过得去?”
金大不是等闲之辈,惊吓之余,脑子转得飞快:“三爷,此事我实在不知。
您老安心,我一会儿就叫人给两位兄弟家小送抚恤,不不,我亲自去。”
见韩三爷脸色缓和下来,又道,“怨不得段二那厮不敢露面,原来是连累三爷的兄弟叫洋人害了。
出了这等事,别说他没脸见您,就是我,哪儿还有脸见您……”
眼眶一红,竟抹起泪来。
颜幼卿一直在旁默默观察,暗中戒备,这时眼皮不由得又跳了两跳。
没想到金大老板作态至此,一脸眼泪简直比韩三爷那杯奠酒还叫人悚然。
又想大东家替韩三爷牵线认领尸首一事,竟丝毫没透露过。
今日特地叫上自己作陪,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边韩三爷一拍桌子,怒道:“别跟我提段二!
还以为他是个人物,原来不过一个没卵的怂货!
他若是当夜便回来,坦坦荡荡担了这事,我韩三佩服他是条汉子,看在咱们多年交情份上,未必不能揭过去。
钱物损失事小,两个兄弟白白丢了性命,你叫我怎么跟底下人交代?”
腊月二十二凌晨围截鸦片走私犯,阿克曼绸缪已久,调配及时,警力充足。
除去被安裕容故意放水的颜幼卿,不慎走脱的段二与数名韩三手下,以及少数运气好留在外围的广源船工伙计,活捉了绝大部分。
剩下掉落海中的几个,天寒地冻,无一生还。
包括被段二射杀的伙计与踹下船的通译,混战中被击中的几个广源船工伙计,还有便是被颜幼卿射中落水的两个黑衣人。
此后尸体陆续浮出水面,被打捞上岸扣在海关。
胡闵行疏通关系,把自己人与韩三爷手下都认领了回来。
洋人也知道夏人传统,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倒没在此事上多加为难。
胡闵行替韩三爷领尸,这份人情,不比赎回一个活人轻。
故此韩三爷方愿意出头摆酒,既给自己找回场子,也替广源与鑫隆说合,免去后患。
金大料想韩三爷当不至在此等事上胡诌,心内却犹有几分挣扎。
遂道:“三爷,这事我着实是不知道。
段二这缩头乌龟,自那夜之后,直到除夕才露面,我还没来得及与他搭上话,人就上三爷您这请罪来了。
说到底,咱们都叫洋鬼子给摆了一道。
究竟怎么回事,除了您手底下的几个兄弟,胡老板派出去的掌柜与伙计,就剩了段二最清楚。
想来他都跟您交代了,您是敞亮人,也别叫我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明白了。”
韩三爷道:“我韩三最讲公道义气,否则今日不会叫你来坐在这。
大伙儿都在海津地面讨生活,也都免不了要跟洋鬼子周旋,窝里斗来斗去,不过是白便宜外人。
不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眼前恩怨暂且放下。
今后如何,且拿出个章程,才是长远之计。”
轻轻颔首,“把段二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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