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黎沣想了想,脱下他的衬衣,肩部露出从腋下缠绕上来的白色绷带,很薄的一层,没有血色,那应该是胸前中了伤,除此之外,任黎沣的背后还有大面积的淤青和细小的伤疤,是被炸伤的痕迹。
这该是受了多少苦。
音箫有些哽咽。
任黎沣开始把衣服穿回去,忽然一块紫灰色疤痕从眼前一闪而过,音箫被雷电直击大脑,一把抓住任黎沣穿上衣服的手。
眼泪,刷的落下。
右手虎口处,一个半月形状的伤疤。
曾经伤至神经,从血管里涌出大量黑红的浓稠液体,蔓延到整个手背,手指微握着,像个血馒头。
“我见过这个伤疤,就是你的右手,就是这里!”
音箫抽泣的声音快要盖过话音。
“你怎么会……”
“在梦里!”
音箫大喊,“我在梦里见过。”
任黎沣一下怔住,一颗心像被人吊在半空不知沉浮,一半是惊疑,一半是疼惜。
音箫的哭泣让他不知所措,音箫的话又让他心如刀绞。
他用那会永远留下疤痕的右手擦掉她的眼泪,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点窒息的沉闷。
“这个没事,已经好了。”
可眼泪越擦越多,后来音箫自己抹了一把,才停下来:“你快休息吧,多休息伤口才能恢复得快。”
任黎沣不料到音箫这样果断,半空的手堪堪收回。
她走出房门,望着他一眼,关门。
“晚安。”
任黎沣躺在床上,头枕着右臂,望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全是刚刚关门的某人依依不舍的眸光。
既然不舍,为何要表现地那样坚决?窗外夜色迷人,高屋建瓴远近可见,万家灯火都规划在正方形的窗格子里,戴着乌纱帽的月亮冷清地睥睨着大地。
任黎沣忽然有些莫名的失望。
说不上来,刚才音箫要查看他的伤口,他不会觉得膈应,因为知道她不会乱来。
音箫总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哦,这是在他面前,有什么情绪她就是有心遮掩也欲盖弥彰,一眼就能看不来,一眼看不出来的,那就是她心里真的没事。
有时候她也会有一些浮夸的情绪,比如那是好久以前了,她第一次穿了好看的裙子,故作妩媚地喊他阿沣,其实他一眼就看出她恶作剧的心理,只是低估了自己脸皮的薄度;再比如,两人互坦心事的那天晚上,她试探着要留在他房里,可惜胆量不够,自己一拒绝她就开心地跑了,不过是找个台阶。
任黎沣突然恶趣味地想,要是当时他没有拒绝,音箫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想起那些开心的事,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时间线上最近的记忆,总不那么令人满意。
音箫,没有以前爱笑了。
尽管在别人看来,音箫从来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姑娘,她不太愿意轻易结识新的朋友,这一点和他很像,可不同的是,任黎沣天生冷感,而音箫像是玩角色扮演一样,回到家就卸掉面具,即便是后来她内心压抑,对他少了热情,可依然从衣食住行中得以寻觅一些蛛丝马迹。
一个人的恨,像气球,来得快,迅速膨胀,要么萎泄,要么爆炸,去的也快。
一个人的爱,是烟花,慢慢升温,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美的形状,即便消逝,也丝丝缕缕遗留天际,点点滴滴魂牵梦萦。
任黎沣到现在才感受到那份感情的厚重,多幸运,音箫说不恨他了,音箫在继续爱他。
窗外面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极为突兀,余音喑哑,带着点悲凉,使任黎沣一下想起某次音箫绝望而哀伤的眼睛,金黄的吊灯照着她泪光晶莹,消瘦的面颊让人心疼,那是她第一次向他摊牌,她沉痛控告着他的罪行,她的枪口对着他,却在最后一秒指向了天花板。
头顶上响起细小的动静,像是楼上的人在走动,或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又弹了起来,连续登登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微,再仔细一听,又仿佛是从墙边传来的一声叹息。
搞什么,半夜三更扰民,刚想到哪儿,对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眼神,他刚刚才见了一次。
任黎沣坐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的瞬间,谁惊慌失措的脸,对上谁震惊的眼,又像绒刺一样戳进谁的心。
任黎沣暗骂自己愚钝,悬起的心非但没有落下,反而独上高楼。
门一点一点推开,黑暗的过道一寸一寸铺上光辉,像一层雾,千军万马地爬上了音箫发抖的身体,眼里的雾还没褪去,再晚来过半刻,雨之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