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局轮番派人劝说下,家里终于同意让她继续读书。
她也不负所望,以县里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一天,几乎全村人都跑到村口,看她从快递员的手上接过那张完全没有分量却昭示她命运的纸。
她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唯一的大学生。
光凭这一点,家里也无法不继续供她读书。
那天流水席她爸喝得酩酊大醉,即使话都说不清了也不妨碍他脸泛红光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有先见之明让她读书,造就了今天的她,显然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固执己见地将教育局派来的人推出门外。
赵奕楠能继续读书也不是因着她父亲的“英明决策”
,而是因为她那辍学去沿海打工一步步坐上副厂长位置的大姨。
大姨后面与家里几乎所有人都断绝了关系,但唯独挂念着她那个妹妹。
既然没法把妹妹带出那里,那就把妹妹的孩子带出那里。
因大姨位高权重,赵家人多少有些敬畏她。
与其说是敬畏文化,不如说是敬畏金钱与权利。
各种大事连同仨姐弟取名都倚仗她,仿佛只要服从她的意见金钱就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你要好好读书,不要享受。
像你大姨一样以后挣大钱,把我们全家人接到城里过好日子,给你弟买大房子娶媳妇…嗝…赵奕涞、赵卓文,你们要向姐姐学习。”
她家里人罕见地叫着她的乳名。
她记事伊始,听得最多的便是全名后面连着一长串数落。
赵奕楠勉强挤出笑容,眼角处缀着泪光。
她记事伊始,听得最多的便是全名后面连着一长串数落,带着对她生来性别的谩骂,她父亲每次醉酒后最后悔的便是送她这个赔钱货去读书。
今年,赵奕涞也面临着高考,老师讲她的成绩有望能过一本线。
赵奕楠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跟妹妹通过电话。
妹妹现在也在县中学就读,因为回家往返就浪费掉半天,每月回一次家。
在学校只有周末午休和晚上才能借用公用电话。
妹妹的同学都有手机,妹妹说不在乎,但究竟在不在乎,二人皆心知肚明。
赵奕楠靠兼职家教存下一笔钱,她已经计划好在妹妹高考完给她买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刚开始做家教时,她并没有那么幽默风趣,甚至相当木讷,不会刻意讨喜,但胜在足够耐心且名校研究生头衔加持。
意识到不足后,她找了一家教辅机构当助教,时薪不高,但好在可以坐在后排听课。
她通过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
赵奕楠今天来到这里,也是刚给一个学生补完课,一出门便遇上了暴雨。
这时,她听到过道的后方传来钢琴演奏声。
今天她到学生家里上课时,学生的妹妹在隔壁房间练习钢琴。
饶是她不懂得钢琴也能听出来,那时弹奏着相同的曲子,但远没有她现在听到的这般熟练流利。
她跟随琴声绕到大厅后才发现,店铺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型音乐厅。
她看到钢琴前坐着和她年龄相仿的女生。
在赵奕楠的记忆里,那女生好似天使,坐在正中那架三角钢琴后面,周身仿佛闪烁着柔和的光晕。
当然,这是赵奕楠在自己记忆中构建起的泡沫蜃景。
其实女生穿着一套长袖长裤的家居常服,随意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与天使一点也不搭边。
那天赵奕楠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
她很庆幸为了家教这份工作买了这条裙子,又更庆幸自己为了家教这份工作穿着这条裙子。
这是她唯一一件体面且正式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