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天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乌云蒙昧了金乌,层层叠叠,低垂紧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眼看一场冰冷的秋雨,就要从天幕上坠下。
夜无眠紧赶慢赶,赶在雨落之前,上了黑麋峰,进了聚义厅中。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座之上,传令小喽啰,召集十三太保。
此时的他,自然已经换上了那副假脸皮,又扮回了长着痦子的张大球模样。
因他的身形,几乎与张大球没什么区别;他又擅长模仿各种音色,用张大球的语调讲起话来,几乎是以假乱真。
以至于阖帮三四百喽啰,竟然没有一个人把他识破。
一个时辰后,夜无眠一挥手,驱退了十三名喽啰太保。
他不在山上的这几日,喽啰们倒也算本分,虽然免不了下山打家劫舍,却都如他此前勒令的那般,只是朝一些狗大户下手,并没有怎么骚扰平民。
夜无眠见他们所说的,不似作假,又推敲盘问了一些细节,确定无疑后,才放他们散去。
坐在虎皮椅子上,此时这偌大的聚义厅内,除了夜无眠外,并无一个人。
他从怀中一阵摸索,拿出太夫人的那本《忘事录》来。
这一看,不觉几个时辰过去。
一场夜雨终于下了起来。
到午夜,点点滴滴,滴滴答答,聚义厅外,已是雨声一片。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雨声,和他的翻书声。
这本《忘事录》,可谓事无巨细,把各种令太夫人不快的事情,都记录了一遍。
尤其以洛凡溪的所作所为,颇为浓墨重彩。
比如《录》中的这段说:“敬怡新嫁之年,谭家招致狴犴之灾,又遘回逯,遂求援洛凡溪,以希资金银度困。
凡溪不许,分文未助。
去时空空,归时空空。
念此子情薄,谭府上下,遂与绝往来。”
夜无眠心道:“照这说来,两家之所以交恶,竟是因为老爷不为谭家济危度困?”
可是一想,这又与老爷的为人,完全对不上。
江湖上都知道,老爷是个仗义人,平日无论是谁,但凡求到他家门上了,他是抬手便赏,落手就赐,随随便便,五六两、七八两,甚至十几两纹银,就这么给出去了。
大有北宋末年时,那梁山泊领、诨名呼保义的宋公明之风。
如此样人物,面对素不相识之人,尚能这般,更何况是同时罹受了牢狱之灾和火灾的岳父母家?
在谭家如此急用钱的情况下,怎么会如这《录》中所记载的那样,“分文未助?”
夜无眠摇了摇头,大感不信。
然而这纸虽是陈旧受潮,字迹却是清晰,一笔一笔记录,也没有造假的必要。
一时间,他陷入到沉默之中,思绪烦乱,不能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解释。
屋外乌鸡报晓,厅内灯火闪烁,夜无眠从复杂的思索中脱离出来时,已是卯牌时辰。
他竟是在这聚义厅中,枯坐了一夜。
一夜未能有所得,却是把脑袋,搞得昏昏沉沉,而后打坐将息了许久,才恢复清明。
睁眼时,天已大亮,喽啰们端来早饭与他用了。
此后数天,夜无眠就在黑麋峰中,过着山居的日子。
山居通常清苦,然而作为实际上的山大王,这样的生活,比起颠沛流离,却要好上许多。
每日饮食充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哪样又需要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