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正好,此刻他们又都是在水路上面,没有那些城墙里面砂石飞檐,头顶上面的日光也更金亮、更暖一些。
可那光很亮,却只堪堪停在槛窗的户牗上。
他微仰着头,看户牗上面光亮的分界线,细竹片编织的卷帘被风吹得歪斜,在那片投下的明亮中晃呀晃,像是晃在他心窗上。
外头是那么明亮,可这间屋子里若是不将卷帘收起来,依旧是暗洞洞的。
外边瞧不见他里面是什么样儿,里面的人儿却能将外面的事儿瞧得一清二楚。
他吐了口气,将那枚玉竹筒拿到眼前把玩。
以往在他陷入到困境顿苦中时,他便喜欢席地而坐,手上摩挲着这枚身份信物,仰头望着外面的天,一点一点将心里面的杂绪分理明白。
如今他虽也是这样的姿态,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自认自己对她真的很好,为何她会有那种想法,不只是逃婚,还有拿他当朋友的事儿。
可他不止想当她的朋友啊,这样的心思何止是没有过,是他此生根本不会有的念头。
他对她的心思,向来都算不上清白。
于是在这上了去往苏杭的楼船的第一日的正午时分,二人出乎意料地都没有出现在席厅里。
庾思莹有些担心韵文的情况,想着去见她,庾夫人却一直说是因着她害船的缘故,不想多多地走动,一会儿会让厨房单独为她送些午饭上去,她心里面虽觉得有些诡怪,却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只好作罢。
同样觉着有些不解的还有跟着一道来的庾安林。
他这回可是受了周鸿远好大一阵千叮咛万嘱咐的,二人原本就在别家诗会席面上见过,又是有几年的文友了,此番这趟下江南原本周鸿远也是要一道跟来的,可他转头又接到顾长康[1]的锦帛书信邀约,说是自己刚绘了幅画作,谁都还没见过呢,想让他先瞧上第一眼。
按理说晋陵也在江南一带,同苏杭当是顺路的,可这人一向是这样一幅你爱来不来的臭脾气,周鸿远深知自己若是迟上一刻动身去晋陵,他怕是真的会转手将这画挂到他的画舫里去,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自己啊!
因而他是在他们出发前三日便乘了小舟,赶着上水路去了,临了还拉着庾安林的手,让他代替自己以兄长的身份多照顾些自家妹子。
也正是因着他这般珍重的嘱托,他才对这事儿格外上心些。
女孩儿家的事儿自有他妹妹去打听,他在此行出发前便想过了,只要自己同这卫家郎君站在一条线上,一道好好替瞻绎照看着她,一来也是好好完成了瞻绎的嘱托,二来也可以防着元净阁深入简出但一出便不太平的那几个人儿,免得让人家卫家郎君难堪。
可今个儿他也不出来。
他不信他是害船,从淮南往北走,到他们颍川,大多也是走的水路,就是害船也应当习惯了才是。
他也不止一回想往那二楼上面跑过,可总是被守在门口的庾思莹给笑眯着眼一把拦下,说让他莫要管多余的旁的事儿,与其去看别人,不若先管好自己的课业,到头来等阿耶忙停了还得预备着考问呢,那才是重中之重。
偏偏他的确是怕他阿耶怕得紧,庾思莹用这一招这么多日子都屡试不爽,没法子只好缩着脑袋又重新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