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那轻车远去的方向,转过身,向河岸走去。
同僚们站在岸边,打拱的打拱,挥手的挥手,“一路平安。”
“早日归朝……”
在各种各样的祝福中,风帆扬起,河水荡漾、江湖漂渺。
一出长安,雕楼华栋很快就不见了,田园风光迎面而来。
大唐依然是农业为主的帝国,庄稼才是最美丽的风景。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天地间非常亮堂,河水静静地流淌,田野一望无际,薛崇训站在船头,仰面感受着清新的风。
“母呼儿饭、儿不饭,人饿须知饲牛晚。
放之平泉,以宽牛劳;浴之清浅,以息牛喘……”
河边上传来了一阵牧歌。
歌声走调就像因哽咽而变声,牧歌中露着浓浓的感情,除了溢于言表的对耕牛的爱护、大约还有农人的艰辛吧……薛崇训知道,阳光明媚的田园风光下并非诗人们赞美的那样安逸,关中百姓不仅要负担承重的租庸,还要被征到折冲府充当帝国的主战兵力府兵。
薛崇训转头对三娘说道:“不出豪宅的贵胄,永远听不懂牧歌,我相信有些大臣平治天下的抱负是发自内心的。”
看着三娘的脸,他忽然发现一个细节,这些日子三娘脸上有了些血色一样,比起一开始见到她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惨白脸色,现在她仿佛健康些了。
“三娘,记得在城隍庙白无常要杀我,她说一招就把你撂倒了,白无常当时说的那句话我还记得,她说‘三娘原本是活在阴暗里的人,你让她傻兮兮的站在太阳底下,连我的一招都没挡住’……我想问你,你觉得明处好,还是暗处好?”
薛崇训随口说着。
三娘道:“只要有心,杀人很简单……除了杀那种随时都有护卫的达官贵人。
暗处牵挂的事少,当然更有效。”
“有道理。”
薛崇训站在船头,想着什么,过得一会又沉吟道,“这回咱们得先在运河上弄点动静出来转移视线才行。”
……
一行人走走停停,沿着漕运航线到达潼关,因为前面是黄河,黄河上偶有险道,行船原本就不甚安稳,于是薛崇训从驿站上领了马匹,骑马从陆路继续东行。
过了几天,他们到了陕郡附近,薛崇训决定去三门砥柱实地察看一番,因为这地方历来就是漕运的大问题,犹如一块石头卡在动脉一样,每年损毁的船只粮食不计其数。
他此行名义上就就整顿漕运,既然来了,去看看也是一种难得的阅历。
薛崇训差人去雇了个熟悉当地的船夫当向导,是个黑瘦的老头子,船也很小。
方俞忠见状便问道:“您老这船能行么?”
京里来的人,出手自然不会吝啬,老船夫立刻拍着胸膛道:“年轻人,给你说个典故,当年赵王问,廉颇老也,尚能饭否?这不是瞧不起人么,人不可貌相,船也不可貌相!
别瞧老头儿这身板瘦,结实着哩;也别瞧船破了点,稳当!
老头儿在黄河上讨了一辈子生活,从来没过大事。
哈!
江南那边来的楼船就又大又好看,不是照样在三门翻船?不信,老头儿带您去看看,早上才触礁沉了一艘,死了人他们还在那哭。”
薛崇训听这老头儿竟然说起了廉颇,顿时大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就冲你比我还黑,就坐你的船好了,如果没出事儿,回来我再付你多一倍的价钱。”
老头儿听罢竖起大拇指:“这位郎君慷慨,汉子!
听口音,你们是京里来的?”
薛崇训拍了拍麻衣腰间的金鱼袋:“放心,衙门里我是戴乌纱的,不是坏人。”
“眼拙,认不得那东西,嗬嗬。”
老头笑道,“老头人外面黑,晒的,心可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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