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路过皇庭街的行人皆驻足听过曲氏在登闻鼓之前的控诉,女子的声音在身后一声一声的击鼓当中沉稳坚定,却莫名使得听众忍不住落下泪来。
坠楼死去的谷氏,永宁元年生人,京郊农户之女,因拒绝彭越纳妾之许,父母一夜殒命,被其强占之后丢入芳心阁禁锢,以弟弟性命要挟,被官宦狎玩厌弃后,受北街粗俗汉子侮辱,生不如死,自尽于樊楼。
被曲氏认为义妹的女子,原是官家小姐出身,受牵连没入教坊司后,便遭了和谷氏差不多的经历。
因性情刚烈不驯服,左腿受伤微跛,再不能愈。
……
曲悠站在登闻鼓之前,几乎是平静地读着她前些日子一字一句记载下的文字,芷菱在她背后重重地敲着登闻鼓,像是要将这些年来的冤屈愤恨全都宣泄于此。
文字本身不需要她的情绪渲染,便有染血的力量。
今日她就是要站在这里,为身后这些平日无人多问一句的卑微女子叩响惊雷,问一句天理昭彰,公道安在否?
除却落泪的行人,甚至有愤怒的士人学子当即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诗,表明一定要等到一个结果出来。
当然,是她特意请来的白沙汀带头的。
消息传遍朝野,御史台的奏本如纸片一般飞进宫门,德帝虽未直接召见,但不过半日便下旨三司务必肃清此案,给个交代出来。
刑部和御史台雷厉风行,将彭越勾结官员以芳心阁行财色交易之事查了个清清楚楚,牵涉到大小官员六十一人。
彭越被收入刑部大狱,只待择日定罪。
曲悠请晏无凭到那日她与柏影吃面的小馆子中用餐,彭越入刑部的当日她就被放了出来,二人为行事方便还是扮了男装。
说书先生如今为曲悠大义为青楼女告官一事编了新的唱词儿,堂内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喝彩。
晏无凭抬头与她相视而笑:“周大人最近事忙,夫人怎么不在府内照顾他?”
“他……不需要我照顾,”
曲悠顿了顿,咬断了嘴边一根面条,“说起来,你在刑部没有受伤吧?我还担心你身份被揭穿后对他无用,他不会在牢内特意照顾你呢。”
“夫人……为何会这么想?”
晏无凭一愣,用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看着她,“此事原本是我寻周大人……”
话刚说了一半,身侧的议论声便盖过了二人,曲悠敲登闻鼓一事虽被不少文人雅士赞颂不已,但在这个时代,终究不合女子之德:“不是说刑部侍郎的妻子是清流后嗣吗,竟如此不顾官妇体面。”
这样的言论也有不少,尤其在后宅女子之间更是流传甚广,原主从前有美名又有才貌,嫉恨之人终于找到了把柄,大嚼舌根。
不过无所谓,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乎声名做什么。
曲嘉熙还偷偷来找过她,说曲承在府内动了大怒,说她抛头露面不成体统,狂悖逾越,辱了曲氏清名,让她最近不要回家。
好可笑的清名……与彭越同流合污之人,所谓的清流官宦可有不少啊。
曲悠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个时代,士大夫风骨重逾性命,可她见的清流也不过是追求浮名虚妄,还不如周檀,虽冷漠薄凉,好歹也真做了些实事,卑鄙也坦荡。
“什么官妇体面,说到底也是女子罢了,哪来这么大胆量?我在周府待过的兄弟可偷偷告诉我了,其实根本就是刑部侍郎被那彭越带去过芳心阁,与一女子有了苟且,彭越不肯放人,他便出了阴招,强迫自己夫人为那女子出头呢!”
“这是什么新奇言论,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
若非夫君逼迫,哪个女子肯干这样抛头露面、不守妇德之事?”
“这样说夫人是个可怜人,早听说刑部侍郎背师欺友,如今更是虚伪好色,倒也不意外。”
晏无凭回过头来,一张俏脸气得涨红,曲悠则完全愣住了,手边抖了一抖,粗白瓷的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块碎片。
好一段没来由的荒谬言论……周檀那些不堪入耳的狼藉声名,难道都是这么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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