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他面色划过一丝犹豫,最终仍是从宽大的袍袖抽出一封书信。
这是怀真被迫修行于灵隐寺之前,留给欢喜的亲笔信。
他忘不了怀真将这封信交予他时的眼神,清澈透亮竟不带有一丝仇恨,令他相当意外。
“我自知此去灵隐寺,此生再难与欢喜相见。
若倾城大人属意照料她,还请将这封信焚毁,若倾城大人无意照料她,亦务必将这封信转交予她。”
“如此……才能彻底打消她自我了断之恶念。”
花倾城垂下眼,慢慢地展开这封来自怀真的书信——
【佛告阿难:一切世间大小内外,诸所事业,各属前尘。
】
【阿难言:如佛所言,今得见摩登伽,正是前尘,正是因缘。
】
【佛告阿难:阿难,色蕴虚妄,本非因缘。
】
【阿难言:吾佛,色生眼见,眼生色相。
虽自知色孕虚妄,愿忍受五百年之风吹,忍受五百年之雨打,忍受五百年之日晒,只见摩登伽。
】
花倾城的喉咙迅速上下动了动,他蹙了眉,将信狠狠地揉皱在手心里。
若不是竭力克制,肝火大动的他几乎都要喝停轿辇,命令禁卫折返灵隐寺,即刻取了妖僧怀真的性命。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尔后,面不改色地从袖子里掏出纯白如雪的丝帕,摊于膝上,再咬破手指,往外渗血的指尖凑向丝帕,速疾地写下一行字——【过去种种,皆是虚妄。
我佛慈悲,洗我尘垢。
】
才写完,花倾城自己也不由得怔神发愣。
他看着血色微干的字迹,看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字“洗我尘垢”
,突然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大笑,笑声之异常特别,甚至多出几分自谑的苦涩,乃至徐总管慌慌张张地命人停下轿辇,无比惊愕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那一端,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寂静。
“大人,你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徐总管很不放心再度询问。
轿帘突然被掀开半边,露出花倾城的面容。
他目光平静地凝向徐总管,微微一笑,嗓音却是极嘶哑,没有以往的冷静从容,竟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心累:“吩咐下去,待我回到长安,再将怀真从灵隐寺中放出。”
不相信自己的耳,徐总管结结巴巴道:“大人,您,您说什么?”
“我说,放过怀真。”
花倾城轻浅地吸了一口气,由着徐总管呆若木鸡一脸不可置信,亦兀自放下轿帘,让自己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的面容被布帘重新隔绝。
独自一人处在轿内,卸下了所以隐藏与虚伪,花倾城用手撑着额,合上眼眸,略显苍白的脸顷刻间流露出太多的自嘲。
启程之前,他曾扪心自问,即使没有程仲颐以命换命之提议,他一样会救那个女人。
他之所以摘了程仲颐的首级,不过是给予她一个继续憎恨他的理由。
否则,在她看来,他一贯歹毒,怎可能轻易原谅她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