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安静到无声的老大,身上再也找不到刚才在舞厅里时,嬉皮笑脸,潇洒不羁,风流好色的年轻阔少模样,变得这样快,这样彻底,想要寻到先前的一丝影子都不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老大突然想到了这个弄钱的法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他就带着大伙这么干了起来。
也就从那以后,他们几个再没有回到过那个破旧逼仄的小弄堂,而是远远地搬离了那里,住进了莺莺燕燕最多的四马路(即今天的福州路)。
老大带着兄弟们开始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舞厅里转战,寻找合适的目标,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然后一次次的得手,几乎没有失手过一次!
于是,靠着这么骗来的、偷来的钱,他们的温饱再不成问题,冷暖也有了保障,但是,他眼看着老大一反常态的在舞厅里和那些有心勾男人的舞小姐周旋,看着他突然间变得像个无往不利的花花公子一样泡在女人堆里,看着他没事在弄堂里和那些莺莺燕燕嬉皮笑脸的开玩笑,便越发的觉得老大的那颗心,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冷又硬。
以前,他们的日子虽过得艰难,但老大的脸上喜怒形于色,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皱眉头,再不高兴就二话不说的出去打上一架,哪怕是浑身是伤的回来了,心情好歹也能让他们看得明白。
可现在却变了,日子好过了,老大的脸上就好像真的戴着一张面具,可以在瞬间变换表情,有时他笑得很高兴的时候,突然翻脸,有时他面色凝重的时候,又瞬间大笑。
总之,无论何种变化,都快得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短短十多天,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让大家都快要认不得了。
老大究竟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变得这么陌生与奇怪,该不会是和那个人有关吧?
黑皮低头想了一会儿,见四毛他们还在兴奋的聒噪着,而老大则像是雕塑一般,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视若无睹。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腿轻踢了阿龙一屁股,扬了扬下巴,提示道:
“哎,深更半夜的,别瞎嚷嚷了,想把‘阿三们’找来是吧!
我看应该没什么情况了,该走了,回家去再说。”
被黑皮一提醒,大家这才意识过来,连忙噤了声,收起了金表。
黑皮走到老大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那只破帆布包,低声道:
“老大,我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老大慢慢地从电线杆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脚步走得极慢,落在了众人的最后,仿佛脚上绑着重若千斤的铁块。
黑皮走到他的身边,无意中抬头一望,竟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老大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泪痕滑过脸庞!
黑皮惊讶的张大了嘴,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他感到震惊,比起先前看到老大和那万小姐亲热还要让他难以想象。
他认识老大快七年了,这七年里,他见到的老大,是个宁愿流血流汗,哪怕是打落牙齿都要活血吞的人,何曾会轻易落泪眼泪在老大的字典里,几乎就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字眼,可万万没有想到,老大,也会有黯然落泪的一天啊!
为了什么?为了他自己,为了他们,还是为了她?
震惊之余,黑皮停下了脚步,四毛他们三个勾肩搭背的走在前头,脚步飞扬着,显得格外欢跃。
而他们的老大,孤独的走在墙根边,背影被路灯的光芒折射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黑皮看着那两种截然不同的背影,忽然想明白了老大近来奇怪举动背后的原因。
原来,一切不过都是一种无妄的逃避与放纵。
沉沦与堕落,为的,不过就是想要彻底让自己变成那样一个不堪的人,为的,不过就是想要以此来绝了自己的念想,彻底的忘记某些人,某些事罢了!
唉!
说到底,谁都逃不过那命里的情关,就好像戏文里唱的那般——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终需心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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