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无声,雨大皆短。
这场暴雨在陈平安和阿良走回大树下没多久,就已经变成淅沥沥雨,雨珠不断从树叶上滴落,红棉袄姑娘在陈平安回到树下的时候,满脸隐忧,陈平安灿烂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没事了。
姑娘脸色呼啦一下蓦然灿烂起来,如一抹令人意外的雨后彩虹,干净得让人心颤。
这一刻,陈平安突然有些愧疚,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许多言语堵在心里头,便只好默默练习剑炉立桩。
阿良看到这一幕后,会心一笑,但是李槐一句话很快打消了阿良的不错心情,阿良阿良,听陈平安你是去山上拉屎了,因为这样可以不用擦屁股。
阿良笑呵呵问道,真的是陈平安的?李槐瞥了眼就站在不远处的陈平安,大概是生怕阿良跟陈平安当面对质,也学着阿良的语气呵呵一笑,陈平安虽然没有出来,但我觉得他肯定是这么想的,我当然觉得阿良你不是这样的人啊,我还专门给朱鹿姐姐解释过,拍胸脯保证你阿良不是这样的。
阿良轻轻扯住李槐的耳朵,低头笑问道,哦?李槐痛心疾首道,阿良,都怪陈平安,太不是个东西了,要不要我替你骂他?阿良使劲拧转这个王鞍的耳朵,当我阿良好骗是吧?李槐鬼叫起来,只可惜没有人愿意理睬,李槐立即见风转舵,阿良阿良,我有个姐姐,叫李柳,名字是难听了一点,人可漂亮了,这个绝对不骗你,林守一和董水井两个色胚,就都偷偷喜欢我姐姐,董水井有事没事就去我们家蹭饭,每次见到我姐,恁大一个人了,还脸红,真是恶心。
阿良,我觉得你比董水井强多了,人帅脾气好,骑得起驴子喝得起酒,要不要以后帮你和我姐,认识认识?
阿良赶紧松开李槐耳朵,双手轻轻放在李槐肩膀上,往下一按,笑道咱们蹲下来慢慢聊。
陈平安走到朱河朱鹿父女身前,问道:“朱河叔叔,能不能聊一下?”
汉子咧嘴笑道:“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那我们随便走走,反正雨已经很。”
两人并肩走出那棵树荫大如峰峦的不知名大树,不等陈平安开口询问,朱河自己就自报家门和根脚了,“陈平安,镇之前发生那么多奇怪事情,你既然能够在正阳山搬山猿手底下活下来,还与那位外乡少女成为结伴盟友,估计很多事情你都已经知晓,那么我也不藏掖什么了,毕竟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们父女二人皆是李家的家生子,就是世世代代作为杂役奴婢,在主人李家讨一口饭碗吃,虽然听着很可怜,其实没你想的那么惨,从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的老祖宗,到家主,再到我们这位宝瓶姐,没谁把我们父女当下人看待,尤其是姐和我家闺女,其实她俩关系不比寻常人家的亲姐妹差了。”
到这里的时候,中年男人转头看了眼站在大树底下远望别处的女儿,正是少女身段抽条的时分,尚未真正长开,大概再过一年就会是真正的大姑娘了,他觉得自己女儿不会比大骊京城的任何一位千金姐逊色,他对此一直很自豪,坚信女儿朱鹿以后一定会在大骊大放异彩。
需知大骊素来尊重女子,不禁女子投身沙场奋勇杀敌,大骊先帝甚至专门下令礼部为女子武人、修士,设置了一整套武勋称号,开一洲之先河,曾经被观湖书院为首的士子文人,大肆抨击,掀起过一场大乱战,矛头直指北方蛮夷大骊王朝,若非身为山崖书院山主的齐静春力排众议,可能当时的年轻皇帝就要迫于朝野清议舆论,就要因此收回圣旨。
朱河笑道:当年发现我有习武的根骨赋之后,二话不就花费重金栽培我朱河,所以我才有现在的身手,女儿朱鹿也是差不多,如果不是她自己不争气,在武道第二境功亏一篑,以后成就比我这个当爹的,只高不低,老祖宗在发现朱鹿是习武的一颗好苗子后,亲口对我过,朱鹿有希望走到传中的武融七境,我朱河不过才堪堪第五境而已。”
到这里,朱河心情有些失落,武人升境,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敌厮杀,没有命悬一线的生死磨砺,只靠资是注定走不长远的,而且一旦错失良机,无法一鼓作气往上攀登,就会越来越消磨意气,再而衰三而竭,彻底断燎顶之路。
朱河压下心中阴霾,继续道:“这次由我们护送姐离开大骊,一来是我们离得最近,身手还算凑合,而且是李家的家生子,不敢本事有多高,最少忠心。
二来姐第一次出远门,需要细心的人照顾饮食起居,朱鹿就是合适的人选。
第三嘛,我家姐是老祖宗最心疼的晚辈,其实原本这次真正护送姐远游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老祖宗自己亲自出马。
只是阮师的风雪庙同门,那个阿良出现后,老祖宗就返回镇了,因为如今镇没了禁制,可以毫无顾忌地收纳地灵气,等于是在一座洞福地修行,老祖宗破境在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反正有阿良担任贴身扈从,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朱河略作思量,解释道:“我们老祖宗眼光独到且心胸宽广,虽然打心眼疼爱宠溺姐,可是在姐远游求学一事上,老祖宗非但不把姐强行挽留在身边,庇护在羽翼下,反而明言丫头不但要去山崖书院,而且后半段路程,就由她自己去走,李家子孙,本就该有这样的气魄。”
朱河突然笑出声,“只不过到这里,老祖宗又是一脸愁肠百转的模样了,碎碎念叨着可是咱们家宝瓶,才不到十岁啊,气魄啥的,是不是可以晚一点再啊。
最后老祖宗下定决心不再一路悄悄跟随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跟老孩似的,破荒第一回。
所以朱鹿私下跟我,老祖宗对姐,是真好。”
朱河心怀感激道:“姐对我家朱鹿,也好,姐从就喜欢跟朱鹿聊,看朱鹿练武,朱鹿能够走到今,事实上姐功莫大焉。”
陈平安松了口气,“朱河叔叔,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镇那边,除了齐先生,陈平安信不过任何人。
哪怕是阮师傅,就像陈平安对李宝瓶所,他相信的也只是一位此方圣饶承诺,是齐先生曾经遵守的某些规矩,而不是阮师傅本人。
这是一种不可言的直觉,可以是生的,但更多还是熬出来的,就像草鞋少年给那位宁姑娘煎的药。
之前对阿良,对朱河,皆是如此,更不例外。
陈平安不是衣食无忧,没吃过苦,所以傻乎乎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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