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夕阳好似没了牙齿的老虎,失去几分锋芒,而显得柔顺许多。
绿腰阁外开阔的凉苑里,淮南本地四十八家分号的掌柜正噼里啪啦敲打着算盘,一旁大管家夜笙歌时不时将下手传来的账簿递到薄佻白面前的梨花案上。
不同于往日的正派,这日薄佻白破天荒穿了件略显闲适的长衣,天青色如水真丝将他端坐的身姿衬得俊秀如竹,袖口处两指宽的地方绣着十分精美的莲花纹样,裸-露的一截玉腕皓白胜雪,拇指上一枚深墨色的玉扳指在日光下显得尤为剔透。
他甚少佩戴除腰饰以外的装饰物,这枚扳指也绝非薄家掌家者的标志,而是当年从父辈手中接过大印时,其弟薄佻溪亲手所赠的礼物。
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常带,只是不日前突然想起才从锦盒里翻将出来戴上,不经意的又给佻溪看到,小人儿眼底的欢喜令他心安,也就没再取下。
“少爷,账簿全在这儿了。”
身旁年轻管家的嗓音成功拉回薄佻白微微有些渺远的思绪,点了点头,将手中最后一页薄册阖上。
美丽的男子沉思着阖上眼,未曾理会下手一众掌柜面面相觑的试探目光,只是合拢双手,姿态优美的支起了下颚,淡淡道:“上月盈利翻了两倍,然而较之前月却是低了三成,是何原因,可曾清楚?”
此话一出,底下人顿时连轻微的抽气声都消失不见,个个垂低了头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薄佻白处事果断严谨,且要求极高,在他底下做事从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如夜笙歌一般心腹的人物也曾因为某些微乎其微的失误而被罚的一脸菜色。
倒不是薄家小气,功有厚赏,过则重罚,这是淮南薄府四十八家店铺乃至全国上下数百间商号的第一准则,也是能维持薄府百年屹立不倒的清规。
男人沉默,底下人便恨不得将脚底下的大理石地砖糟个洞全身埋进去,此际他们身后是一片红霞漫天微风撩人的美景,可是绿腰阁里漫天肃杀,逼的人生生不敢喘气。
良久,薄佻白倏然睁开眼,正待有开口的意思,却听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怨念,嘟囔着: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啪嗒”
一声,汗珠从那群垂的颤巍巍的脑门儿上掉下来,接二连三砸进地面。
正值壮年的掌柜们捂着脆弱的心肝儿冒死拿眼角瞥了那声源处一眼:薄佻白身后的大榻上,一株细柔的手臂轻轻拨了下绛紫的幔帐,柔美的鸾纱映着一个人慵懒的身影,正慢悠悠拥被而起,明丽的线条投映在纱帐上好似一副曼妙的剪影,很有些风情的味道,引人入胜。
薄佻白叩了叩椅子把手上的机关,整个人已背对着众人,目光所向,是那海棠拥醉今方醒的美人身影。
帐子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隅殷色,因为偌大薄府,只有这个风情万种的少年能堂而皇之的在薄佻白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睡懒觉,从日上三竿到华灯初上,他就像只贪睡的猫一样逮着一切机会往榻上爬,早膳午膳晚膳,仆人们端上端下,热了一遍又一遍却仍不见那帐子里的人有醒来的迹象。
他嗜睡到一定境界,就连方才几十个人簇拥在院子里的珠算声都能睡的稳如泰山,却是奇怪,薄佻白要说话的时候,他就醒了?
——年轻的管家这么想着,嘴角爬上一缕意味深长的笑。
少年却是没容旁人细想,随便撩拨了下长发便抬起手臂,很是雍容的拨开了纱幔。
先是一双光洁莹白的小腿,足踝小巧不堪一握,弧线圆准的脚趾看上去十分乖巧可爱,连指甲都泛着诱人的珍贝珠光。
那两条腿十分惬意的翘在榻沿上,幔纱被这动作撩开一道春光,进而露出少年柔嫩雪白的大腿,纤细的腰肢,半裸的胸膛,以及一双朦胧旖旎的桃花眼……
据后来因鼻血乱溅被拖走的老掌柜激动说,那少年雌雄莫辨的脸庞本就令在场众人热血上涌,加之其裸-露程度,香艳的媚态,那是无人能敌的祸水啊祸水!
!
而美人计没能再施展下去,一半是因为薄佻白微一蹙眉,当机立断地屈指弹晕了少年,令一半是因为在场半数以上的掌柜已经捂着鼻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挥挥手叫人把那些不中用的老掌柜拖走,绿腰阁内总算清静一些,薄佻白皱着眉毛一言不发,旁边夜笙歌却露出了今日第二次诡异的笑容:素来面瘫的少爷半个时辰内连连皱眉,此不悦迹象在掌柜们搞砸了上月盈利的时候也未曾出现,倒是隅小公子一露胳膊一伸腿儿时坏菜了,啧啧,有趣~
“愣着做什么,下去。”
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语调,也许本身就没有什么异样,夜笙歌却敏锐的从薄佻白眼中读出一分寒意。
半躬身揣着手小碎步退出庭外,夜笙歌一边候在廊子里一边寻思:待会儿若是真的出现什么激烈戏码,那他是该搬凳子一边嗑瓜子儿看戏呢?还是找人去二少房里通秉一声,替自己当炮灰……
“不能对不起妹妹啊。”
青年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一转身撩起袍子在花廊里坐下,抖散着腿,脖子伸老长直勾勾探向远处——
隅殷色再醒过来第一反映就是撕碎了眼前纱帐,黑着脸从床上爬起来,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的造型,一身杀气的瞪着前方三步开外处,正稳坐泰山的青衣男子。
他注意到对方屡次“残害”
自己的指尖正轻轻低着眉心,眼睑轻垂,表情有一丝莫名的忧郁。
隅殷色在极度复仇心理下依然无法忽视对方精致无暇的容颜,该死的好看,不可否认的美丽。
然而一个眨眼的时间,他就看到对方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似终于察觉到自己醒来一般,慢动作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这次醒的倒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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