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短时,若干惠已经两次作此感慨,当下这个时代中其实不算夸奖,大概是心里对李泰自述的家世身份仍有几分怀疑,但李泰只当他是在表达对自己的认同感。
“仓廪实而知礼节,庶人名族,概莫能外。
穷困于途,惧难忘礼,让将军见笑了。”
肚子不再饿的发慌,李泰思路也变得更敏达,并不标榜什么名门做派。
“谈不上见笑,我本也不是礼门中人。
李郎雄辞我已有闻,壮笔能否有幸具见?”
若干惠虽然出身北镇军豪,但也履历丰富,如今已是西朝位高权重的大将,自也见过形形色色人等,在李泰面前便将豪强本色略作收敛,言辞也变得客气一些。
“请给纸墨。”
听若干惠讲到正事,李泰也连忙说道,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他前世是个up主,古风类的文案做起来倒是有经验,偶尔也会挥毫泼墨充作素材,有点笔墨基础,可是能不能配得上他名族子弟的身份,则就难免自疑。
眼下若干惠对他的身份和本领明显还是有些怀疑,等到军卒将笔墨纸张送上来的时候,他先提笔沾墨略勾笔画,然后便索性搁笔。
“战阵不济,伤损筋骨,恐拙力有污直言,请着员口说笔录。”
李泰决定暂时藏拙,而若干惠在听到这话后,倒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让人传来一名书吏。
他见少年刚才用餐时,肩臂用力的确有些迟滞,且大行台办公也常有笔吏抄录以保证办公效率。
虽然对少年身份更增几分怀疑,眼下也不必流露出来,其在自己军中,总也逃跑不了。
“李郎方才雄辞可观,可以录在纸上。”
若干惠虽然没有什么文学鉴赏能力,但分辨好话坏话的能力是有,大而无当、老而不死,简直说出了他对赵贵这个武川废物老大哥的感观心声。
“多谢将军助我扬声于大行台,申诉降人悲苦!”
李泰连忙起身道谢,关陇这个小圈子很窄,他也不奢望自己一个降人骤附便能挤进核心,想在关中安身立命,高仲密和自家老爹才是靠谱的依靠。
高仲密已被赵贵抓捕,想来他老子李晓应该也同在彼处。
若能借若干惠的渠道进言宇文泰,说动他下令让赵贵放出两人,那是最好。
若干惠点点头,抬手示意李泰坐定,自己则又皱眉沉思起来。
现在若干惠的心情,的确是恨不得生啖赵贵,可这份恨意如果要落实到言辞行动上来,他也有着许多顾忌。
西朝人事复杂程度,更甚于东朝。
就算在他们武川乡党这个小圈子里,人事纠葛也是极深。
过往这些人情上的矛盾,还可因为战场上的胜利而有所掩盖,可现在大军败于邙山,便有些掩盖不住。
关中一众武川乡党中,资望最深的无疑是大行台宇文泰与太师贺拔胜,接下来便是赵贵、独孤信等,若干惠功勋虽著,却因年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辈。
当年跟随贺拔岳入关时,若干惠才只二十出头,到如今也才三十五岁而已。
大行台对武川乡党的态度是“失乡之众、义气统之”
,特别是对诸掌军大将更是优厚有加,鲜有国法刑令制裁。
就连大行台都尚且如此,若干惠作为一个小字辈,若向赵贵发难攻讦,自然也就难免大失乡亲义气。
特别是在大战新败、群情不安的当下,一个不慎,就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政治动荡。
事实上,就在之前退在恒农的时候,大行台已经召若干惠对话,希望他能相忍为国,不要对赵贵战场上的行为深作计较。
而作为乡党人望代表的独孤信,也来特意交待若干惠不要在这关键且敏感的时节吵闹、暴露他们之间乡情不洽,从而给其他人见到机会,制造扩大裂痕。
但众人越是如此,若干惠就越是意气难平,邙山此战,他虽功败垂成,但也俯仰无愧。
怎么退下来后,反倒赵贵这个弃军而走的老废物需要被呵护、被保全,而他却成了一个破坏和谐的不稳定因素?
这口气,若干惠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又不知道该要如何发泄。
所以当听到李泰对赵贵的一通控诉时,若干惠只觉得言辞皆中自己肺腑,更生出一种知己难觅的爽快感。
“我所恼恨,不在于自己功败于垂成。
王难西巡,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伪朝伪官存立河北,至今都不能扫荡清除,在朝自命勇猛者,难道不该为此羞愧?终于等到高贼肱骨坐反,献出虎牢,可以进叩河北,使我君臣大统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