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无声,一夜之间就覆盖了整个宫城。
霍廷昱深一脚浅一脚,顶着飞雪从太医署走进紫微宫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埋在雪地里,冻的冰凉。
紫微宫里,飘着浓厚的药气,整个宫殿都好似泡在药罐里一般,散发出苦苦的滋味。
宫殿深处,流露出死一般的寂静,而霍廷昱心心念念的小皇帝,正伫立在那,静静着眼前短颈美人肩白釉瓷瓶里新插的几枝寒梅。
瓶中梅枝交错,花瓣红白相间,在格外素净的寝殿里有着几分突兀的明艳,如夺目的火焰一般点亮了那小小的一角。
小皇帝容颜苍白胜雪,带着淡淡的清透疏离,藏着隐隐的漠然薄凉,如冰似雪,仿若琉璃。
他平静着这新进的梅瓶,缓缓伸出宽袖下的修长手指,似是想触碰这难得的亮意,却在快接近时如被灼伤一般悄然停住,眼中闪过一抹比殿外雪色更加孤寂的萧瑟。
霍廷昱心头一痛,他清楚地到,那人一闪而过的指尖,已经比瓷瓶更加苍白。
霍廷昱心头浮起太医令惨淡的说辞,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大步上前,将面前人从背后涌入怀中。
怀中人腰肢纤细无比,更兼形销骨立,隔着厚厚的冬衣,霍廷昱都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每一寸消瘦的细骨,硌得人从身到心都隐隐作痛。
小皇帝沉默伸出无力的双手,徒劳地抗拒着他的拥抱,是无声却剧烈的挣扎,也是执着而不甘的反抗。
霍廷昱稍微放松了臂膀,趁机抓住那人纤细的手腕,只觉得手中玉腕骨瘦伶仃,仿佛那梅枝一般,稍稍用力就能将它折断“陛下。”
怀中人站直身子,转过身来,他并没有说话,只有眸光冷冷,眼底如苍山一般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霍廷昱对上他清澈幽深的双眸,多少心中翻来覆去想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化在无尽的悔恨里“陛下,臣后悔了。”
后悔一时冲动发起了兵变,后悔激怒之下强占了他,后悔那夜故意把自己惨烈的追求向他唯一在乎的小皇后摊开
他后悔得太多,却明白得太晚。
晚到大错已成,晚到覆水难收。
霍廷昱自恃冷心薄情,无论对谁都不曾动过真心,如今,却偏偏栽倒在一个永远不会回复他情谊的人手里。
想来,这也是报应吧,霍廷昱不由一叹,向那人的目光无比温柔“开春后,陛下想不想去江南”
迎着小皇帝清亮的眼睛,霍廷昱掩饰住内心的酸涩,勉强笑笑道“等到春暖花开,我们一起南巡好不好据说那江南春水碧于天,画船”
“朕还剩多少时间”
小皇帝平静地打断霍廷昱极力劝说的言语。
霍廷昱内心疯狂地叫喊着,他多想充满信心地告诉小皇帝,是太医令学艺不精,等到南巡时,他们找到了传说中隐居江南的神医,就可以药到病除恢复健康。
但他对着小皇帝破一切的双眼,只能唇角抽动,颓然吐出几个字“也许就在这个冬天。”
也许就在这个冬天,也许就在这日,也许,就在今晚。
小皇帝读懂了霍廷昱所有不能说出口的悲伤,他轻飘飘抽回自己的手腕,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和空落,微微一叹。
英雄末路已经足够悲哀,而更令人绝望的,却是英年早逝。
他才刚满十八岁,还没有弱冠,还有大好的河山,无尽的未来等着他去施展,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个天下谁都有机会去争取自己的将来,可偏偏,最应该得到它的人被放弃了。
不管眼前人到底是如何的少年早慧,是如何的冰雪聪明,他都再难活过这个飘雪的季节。
也许,他就如同这冰雪一般,默默消散在冬夜里,再也不会到春日的暖阳。
“陛下,我们还有机会”
霍廷昱眼眶红红一片,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和悲伤,转身就要离开,“臣就不信这件事凤仪宫里那个一点都不知道她祖父下的毒,她怎么也能听到点风声”
“回来。”
小皇帝的声音不大,音调不高,却透露出无可置疑的笃定,令霍廷昱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若想朕死在你面前,大将军不妨试试。”
“其实你心里都明白,瑛儿怎么可能知道呢。”
霍廷昱双手握得死死的,牙齿更是咬得紧紧,听小皇帝戳穿了自己欺骗自己的谎言,心中再次涌起无力的挫败感,“她在郑家人和石家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你也清楚。”
而这种无力和挫败的感觉,自从小皇帝病后就一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