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软垫如云,铜炉中香碳正旺,案几上一瓯茉莉熏花刚沸,鼻端有清淡甜意弥漫开来。
颜玉央一身月白长衫,单腿屈膝侧坐榻边,手中半握着一卷诗书,正垂眸静阅,眉宇中氤氲开几分罕见的恬静柔软。
而她自己,竟是头正枕在他膝上而卧,姿势好不暧昧。
她慌忙坐起身子,四肢发软,险些又跌了回去,脑中微微茫然,一时想不起之前发生的种种,愣怔了片刻,开口问道:
“这是去哪里?”
嗓音中不经意还残留着惺忪的喑哑。
他眼也未抬,只淡淡说了三个字:
“小汤山。”
阿英一头雾水,忍不住凑到窗边,将厚重窗幔掀起,探出头向外望去。
只见马车后跟着长长的队伍,一行人缓缓行进在旷野之中,天幕阴沉,山峦无际,草木衰败,满眼萧瑟,星星点点的细碎琼花在空中飞舞,轻盈的落在大地之上山野之中,北风吹过,带来一阵扑面寒凉湿意。
今冬第一场雪,来得稍迟,却终是落下了。
阿英双眼微微睁大,不禁瞧得痴了。
一粒柳絮般的银粟翩然落在鼻尖,她下意识僵住身子,垂眸定定瞧着那片雪花倏尔融化成一滴水珠,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滞住了。
颜玉央抬眸瞥见她趴在窗边呆呆看雪的样子,仿如一只傻狸奴一般,一时间心头塌落一角,生出些难以察觉的柔软。
他上前,从她身后伸出手捂上她被寒风吹得冰冷的额头,稍稍用力,宽阔胸膛贴上纤细后背,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
“落雪风寒,仔细着凉。”
然而此时此刻,阿英根本无暇顾他,她心中早已被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悸动填满。
纵她前半生,无论家门亦或师门皆在关山以南,自幼到大,她从未见过雪,此番乃是二十年来头一遭。
天福元年,晋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于辽,从此中原门户洞开,再无屏障天险。
靖康百年,南渡偏安,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这塞北燕云的雪,她今日终是见焉。
小汤山,位于燕京以北,地涌热泉,故名汤山。
世子府一行人于日中午时,行至小汤山九华山庄,此庄为靖南王府所有,乃颜玉央数年来严冬避寒之所。
而于阿英来说,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被关进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午膳过后,小憩之时,房中一片安宁,阿英又忍不住坐到窗边,推开窗棂,向外望去。
鹅毛大雪从早到午纷纷扬扬下了大半日,此时方休,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如柳絮满院,云落人间,这是阿英从未见过之景。
她痴痴望了片刻,忽发觉窗畔也被吹落了少许积雪,不禁凑近凝神细看。
但见那簇洁白雪花,细小如尘,却是姿态万千,朵朵皆开六瓣,庄正典雅,晶莹剔透,颇有一花一世界之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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