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远扶着孟云献走到政事堂的后堂中,张敬离世后,孟云献生了场病,今日才勉强到宫中来议事。
“你看崇之多厉害,他想让官家下诏罪己,官家纵是不愿,也不得不如此。”
孟云献找了张折背椅才坐下,却见旁边的椅子上蜷缩着一个人,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见是翰林学士贺童。
“贺学士,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裴知远伸手拍了拍贺童的肩膀,“孟公在这儿呢,你快醒醒。”
贺童听见“孟公”
两字,他睁开眼睛,一回头果然看见孟云献正坐在旁边,他立即起身朝孟云献作揖,但他如今这般模样却算不得体面,因为窝在椅子里睡觉,官服都有些皱皱巴巴。
孟云献看他胡须杂乱,“你这胡子怎么不剃一剃?”
“这几日除了忙老师的丧事,我还在整理老师交给我的诗稿,便忘了这些事。”
贺童的嗓音有种熬过大夜的哑。
“你再是个年轻人,也不能这么熬,崇之也不想看见你如此不珍重自己。”
孟云献说。
听孟云献提起老师,贺童不免眼眶发涩,他喉咙动一下,抬起头看着孟云献,“孟相公……”
“您可知,老师让我整理的诗稿,是谁的?”
孟云献一顿,“不是他自己的吗?”
贺童摇头,“不是。”
“是徐鹤雪的。”
这个名字,曾被他写在自己的文章中,被他一笔一划地归于粪土,贺童迷惘地望着孟云献,“孟相公,我曾恨他,若非他叛国,我的老师不会被流放,我的师母师兄亦不会死在流放路上……可是,老师他临终前要我整理的诗稿,是徐鹤雪所有的诗文,都是老师亲手默的。”
“我想请问孟相公,老师所言……”
贺童想起那日的刑台,想起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老师在断头台前的那番话,他喉咙艰涩,忽然哑声。
“你应当了解你的老师,若无实证,他必不会下此断言,”
孟云献接过话来,又沉默片刻,窗外明光落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垂着眼帘盯着看,“贺童,你老师的确是受他牵连才会被流放,但在此之前,却是你老师与我,先害了他。”
此话一出,贺童立时心头一震。
“当年崇之与我推行新政,不但在朝中树敌无数,更为宗室所恨,我与崇之为武官提权,在当时便被吴岱之流大做文章,使得在边关的徐鹤雪受多方掣肘,如今虽尚不知当年害他与三万靖安军受冤的人是谁,却也很难说,其中没有我与崇之的原因。”
孟云献的哀恸几乎要碾碎他的心肺,为张敬,也为当年那个远赴边关,一去不回的少年将军:“贺童,听你老师的话,好好留存住徐鹤雪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痕迹吧……”
——
倪素之前治好了张小娘子母亲的病,这两日,张小娘子又与同在一个巷子住的邻里说起她,那妇人便上门来请倪素治病。
倪素一连几日都去妇人家中看诊,她将那团光放在自己随身的藤编小药篓里,即便是白日里,她出门便会提上一盏灯,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目光。
“青天白日,小娘子为何提灯?”
那妇人的儿媳送她离开家门,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声。
“等人。”
倪素简短地答了一声,也不管那儿媳神情如何奇怪,她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提着琉璃灯盏,转身往巷子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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