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一厅一卧,校舍的房子依旧局促,不到八平方的卧室,桌子与床是紧挨在一起的,窗台两边的墙壁上嵌着四五个小架,所有籍都摆的齐齐整整,桌倒是干净,除了一盏台灯、一个梨花木笔筒、一台电话外,只倒放着一个相框。
沈一拂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两叠实验室的材料,坐下翻开,开始执笔批注。
不知是不是太过疲惫,注意力始终难以集中,他索性将笔放下,拇指捏了捏鼻梁,闭着眼,脑海里回想着早上白石在走廊说过的话。
“称张之洞为张香帅也不足为奇,但她每每提及慈禧太后,唤之老佛爷,倒像是摆足了老说的架势,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老佛爷。
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如听戏文的三个字,却是小时候最惯听到的。
父辈们对慈禧太后又敬又怕,不许孩子们随意提及,以免说错了话触了她老人家的霉头;但妘婛不同,她打出生起就深得太后喜,在他的一部分童年印象里,什么“老佛爷今日赏我一个祖母绿坠子”
,“老佛爷夸我绣工又精进啦”
,似乎都是从她口中听到的。
这种想法甫一冒出,像是筑了十几年密不透风的心墙,突如其来裂开了一个小缝隙,有轻风渗了进来,让人忍不住驻足于此,不舍填补。
明知是捕风捉影,明知是无稽之谈。
他掀开桌上的相框,是一张灰白色的老相片。
相片的女孩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一身旗装落落大方。
他记忆犹新,那是湘妃色的底、海棠红的坎肩,少女明明年龄尚轻,稚气未脱,也足以好到吸引将军府中所有宾客的目光;她微微抬头望着身旁的少年,少年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笑容略显青涩。
那天本是他十四岁的生日,京中许多权贵都来将军府赴宴。
殊不知那时,南北两方的名医都对他的心脏疾病束手无策,父亲已决定送他去美利坚动手术,母亲是守旧的妇道人家,若知真相必然不会同意,只能称说是留学。
他不知那是否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生日,当远远的五于人群中那般明丽动人,他不敢上前,于是寻隙溜走,独自坐在后院的树下黯然伤怀。
想不到她眼尖,跟了上来。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问。
他有些失措的站起身,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一见她就嘴钝的毛病仍然未改“乘,凉。”
“哦。”
许久未见,她也有些不知聊什么,“我听说你就要去美利坚读了”
“嗯”
“那,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读多久,他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他也不晓得。
“至少,要两三年吧。”
他轻声说,“路途有点远,坐船都要两三个月的。”
她又“哦”
了一声,语气闷闷的。
“也许会更久,如果”
他本想说,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别等我了。
话到了喉咙口,偏生说不出来。
“如果什么”
“如果等太久,你会不会认不出我来”
他抬起头。
“怎么会”
她眼珠一转,“除非你吃成了一个大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