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的人性和几天的观察让阿蒙意识到了一些尚且难以参透的事实:尽管透特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仍然像以前那样温和,豁达,甚至可以说健谈,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却沉默得近乎死寂,要么睁着眼发呆,要么闭着眼睡觉,要么埋头写东西——写一些没人能懂的东西,经常一坐就是十个小时以上,写到笔尖磨了又修,写到墨水瓶满了又空,手稿在手边越累越高,窗外的太阳越来越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透特甚至忘了进食,可祂以前分明那么喜欢吃东西。
祂忘了清甜的椰子水,忘了滋滋冒烟的烤鱼,忘了脆脆的炸土,也忘了冰箱里那些五彩缤纷的鲜果,那些生动的酸甜苦辣统统离祂远去,只留下一副繁忙到麻木的躯壳。
神子突然觉得害怕。
“尧舜都是黄底之后,其都城则在太原。
太原与涿鹿均在冀州之域,可见其亦系河北民族……尧在位七十载,年老倦勤,欲让位于四岳。
四岳辞让。
尧命博举贵戚及疏远隐匿之人,于是众人以虞舜告尧……当尧治时,有洪水之患。
尧问于众,众共举鲧,尧使鲧治之。
九年而功弗成,乃殛鲧而用其子禹……”
“夏朝凡传十七主,据后人推算,共历四百余年。
《史记》有言:禹有天下后,荐皋陶于天,拟授之以位,而皋陶卒,乃举益,授之政。
禹之子启贤,诸侯不归益而归启,启遂继天子位……”
远古的知识如潮水起落,沉寂已久的事物也随之苏醒。
白塔内昏暗的光线开始扭曲,一个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影子出现在架和桌椅之间,有的鞠躬尽瘁,有的决绝赴死,有的把酒临风,有的纵横天下……饱含着不同情感的声音盖过了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有的因聚散离合叹惋,有的因黑白颠倒怒斥,有的因天地悠悠恸哭,有的志得意满大笑……
“商朝兴于西方……唔。”
那些怪诞的幻象在摇晃了一瞬后,消失了。
时天使爬上桌子,试图投喂隐者,把那些酸甜苦辣重新塞进这副躯壳里。
透特愣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最初的平静,祂开始像从前那样规律地作息,在祂的悉心教导下,执政官的另一个儿子在运动会上大放异彩,而祂在年末的宴会上正式告别了那家人,祂的琴艺在持久练习下变得流畅纯熟,也渐渐和天使之王们熟络起来,相处得还算和睦,祂总会把吃不完的水果分给乌洛琉斯,乌洛琉斯也会回馈给祂一点好运。
时天使也由小小的一团变得高挑,带着一种青春期少年肌肉跟不上骨骼生长速度的纤细感,或许再过两三个年头,个子就能压过祂了。
但历史总有写完的那天。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天安门的城楼上缓缓升起,人山人海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帝王的荣光已经逝去,割据的耻辱已经洗刷,战乱的伤痛已然愈合,新的历史拉开序幕。
透特在纸页上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所有稿纸被收纳到白塔的某一个架。
乌洛琉斯在苦橙树下作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今天不会有人送来水果吃了。
海风鼓起船只的帆,带着旅人从巨人王庭的码头驶向北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