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沙是沈珠曦身边的头号宫女,她一发话,附近的几个宫人陆续应喏,行礼退出殿门。
等旁人都走了后,玉沙弯下腰,在沈珠曦身旁柔声道“大喜之日,公主为什么愁眉不展”
玉沙是一个恪守本分的宫女,像这样直接问询她内心的想法,还是多年来的头一次。
沈珠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迫切地想要向她抒发心中的犹豫和胆怯。
扑蝶游园、吟诗作画的往日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而她今日就要离开这座生她养她十六年的皇宫,出降给一个她并不了解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为妻为母,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变成操持内外的妇人。
没有人教她,中间这道鸿沟,如何跨过。
“我有些害怕。”
她说。
“傅公子才学过人,又有龙章凤姿,更何况,他对公主好得不能再好。”
玉沙问“公主为何害怕”
“他对我好么”
沈珠曦的声音低若蚊吟。
“那是自然。”
玉沙说“自贵妃娘娘六年前被陛下幽禁望舒宫,宫中之人对公主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要不是驸马在皇后娘娘那里周旋,公主怎能自保又如何能够保住婚约,顺利出降”
在世人来,傅玄邈对她的确无可指摘,就连沈珠曦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他是权倾朝野的丞相的独子,又是皇后的侄子,他出身高贵,满腹经纶,想配哪个公主都行,但他偏偏坚持和她的婚约,坚守一个母妃早已失势的公主。
在世人眼中,她该感激涕零,对他痴心不改,她的任何犹豫和抗拒都是大逆不道,沈珠曦刚刚鼓起的勇气,在玉沙责备的目光下退缩了回去。
难道真的是她太不知好歹
她和傅玄邈相识十多年了,并非真正的盲婚哑嫁,可她从未懂过他。
他在她面前,不谈自己,不谈身边人和物,言之所及皆是他们眼中共同的事物。
她对离开了自己视线的傅玄邈一无所知,而他却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八公主头天在她面前炫耀了天鹅蛋大的夜明珠,转天,便有成年男子拳头大的夜明珠送到她面前来;她若是今日读了“一骑红尘妃子笑”
,明日便有一盘还沾着晨间露水的荔枝送到眼前;要是接连几日没有抚瑟,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孤本瑟谱送进宫。
她穿的衣裙,戴的头面,学的古瑟,读的本,皆是宫人按傅玄邈的喜好所备。
所有人都说傅玄邈对她好为她遮风挡雨,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她什么都不必管,什么都不必知道,只需全身心地信赖他,仰仗他,就能成为众女艳羡的人。
可是母妃也曾和父皇琴瑟和鸣,父皇也曾说她是自己一生挚,母妃直到今日还对父皇全身心地信赖、仰仗,换来的又是什么
前日还对母妃言笑晏晏的父皇,后日就可以用一道圣旨将她幽禁望舒宫中,不闻不问六年。
母妃在望舒宫中自言自语,疯疯癫癫,而宫中的新龙子却接二连三诞生。
她害怕傅玄邈,是因为知道得太少,害怕成婚,是因为知道得太多。
她害怕海誓山盟,更害怕海誓山盟破碎后的一地狼藉。
沈珠曦心里闷得慌,嗓子眼里堵了许多话,可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茫然地着镜中梳妆妥当的新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衣角。
玉沙见她不说话,神色温柔下来。
“公主今日大婚,一时忐忑也是人之常情。
公主只管放心,驸马知道公主生活讲究,府里的花木水石,都是驸马亲自设计的,画文玩,比起宫中,只会只多不少。
就连下人,也是宫中出去的老人,已提前背熟了公主的习惯,公主成婚以后,不会有什么不习惯的。”
玉沙安慰道“公主今日只管走上几步,坐上厌翟车,之后的事,自有驸马引导。”
“我想更衣”
沈珠曦不自在地说。
就在玉沙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又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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